他甚至没有问她所求何事,窈娘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却见他眼中皆是坦然与肯定。窈娘夜里回了屋,心也渐渐落了地,沈谦说了会帮她就一定会做到,毕竟这个府里都仰仗着他才能荣华富贵。而她此刻躺在床上,双手指尖皆发着烫,脑海里反复想着她误拂弦,继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亵渎了本应作壁上观的神明,她心中本该有愧,可又多了丝惬。夜阑风雨,淅淅沥沥地落到青石板上,清思院孤傲清高坐落在沈府的角落正如他的主人,如今撑着一把乌伞缓步走在雨帘之中,似白鹤凛然,不落泞泥。
想着那句颠倒梦想之语,窈娘心中踌躇许久,可他不是说欠她的人情随时来取吗,她现下就想要他还了。
下定了决心后,窈娘仰头见玉佛悲悯看着自己,而后她有些分不清,眼前的是佛的眼眸还是沈谦的眼眸。
浑身上下的冷意在长明灯下渐渐变得有了丝暖意。
她仿佛是走到了绝境上人,此刻正沉溺在水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不管能不能抓上,她都想尽力一试。
水榭的古琴静静摆在桌上等着它的主人来拨弹。秋风拂过,此刻站在往日沈谦位置上的人却是窈娘。
她止住了呼吸,白玉似的手缓缓摸了摸琴弦,而后拨了三弦发出“铮”的一声。依着他弹过的曲调,弹拨他指腹落过的地方,只是不同于他的肃杀之气,她手中弹出的调子多了七分的幽怨。
一曲终了,就听到沈谦冷声道:“你不适合弹《广陵散》,心境如此幽怨多思若弹《长门赋》更合适些。”
《长门赋》是陈阿娇为自己的夫君所作,而窈娘知道她的心境与经历也不适合弹此曲。
沈谦一袭碧落色道袍,双袖宽松,行走之间如林下神仙般荡然在天地。许是近情心怯的缘故,本来就下定了决心引得他来此,可此刻见他来,窈娘却又快成了鹌鹑。
她低着头狠狠咬了咬唇角,转过身道:“妾罪过,用了三老爷的琴。”
“无妨,琴在此就是给人作弹奏之用的。”沈谦不看她的绯红朱唇,眼神落在没了生气的水中残荷上,满目皆是残缺之悲戚。
家中之事,若是他想知道那便什么也瞒不过他,而窈娘虽惯会隐忍如斯,但现下敢奏他的琴,必然是为了山东罢了。
见她只是退在梁柱旁并不离去,沈谦平静与她对视,果然瞧见她眼里的慌乱,而后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四下沉默了许久,终是开口道:“你的琴技有些生疏,可是许久不曾弹了?”
“妾只在与少夫人一同学琴时才会弹奏,其余时候不敢扰人。”窈娘垂眸道,声音细弱如蚊蝇,但他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可怜之意。
她平日里不常弹琴,而今却奏他的琴。沈谦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似摇摇欲坠得模样,他轻声说道:“你的琴声软绵了些,看来是自幼没有端正指法的缘故,你且再弹一曲,我帮你看看。”
他的琴技是在江南时学的,机缘巧合认了已归隐的松云大师为师父,尽得了真传。
窈娘脸颊微红点了点头道:“劳烦三老爷。”
那曲广陵散她班门弄斧便不敢再弹,只弹了一首名为《鹤冲霄》的小琴曲。
“左手大指如神凤,方才能奏出力道,食指按弦要轻方能得泛音。”沈谦站在水池前随意折了一支柳条,而后以枝条为手放在琴弦上勾停了她的手势。
窈娘抬眸就见沈谦目光悉数放在琴弦上,有匪君子如此不禁让人多看两眼。
沈谦状似为瞧见她的打量,又用柳枝轻轻触碰她的手,轻声道:“左手大指。”
窈娘忙重新起手调好了姿势,而那身碧落色渐渐向她靠近时,她心里有些紧张,呼吸也变得急促不安起来。
三弦七徽被她按到了九徽的位置,曲调难成,她莫名想到前朝那首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顿时脸色绯红。
可她不知,那一瞬的恍惚间想到此句的人,不止有她。
“凝心。”沈谦冷声道。
听得他古井无波的声音,窈娘不敢再错乱心神,忙低了头再重新弹了一遍曲调。
此曲起调是“晴空一鹤排云上”的畅快,末尾却是回环缱绻的情思。
弹到最后一段时,窈娘在沈谦冷峻的气息中将自己的心绪悉数搅乱,本该有的情思乱做一团。
曲终收势,再抬头却见沈谦看着自己,似审视般并不言语。
她知他定然听出了自己的慌乱,垂眼看琴弦,不敢再与之对视。
过了片刻,沈谦凉薄如斯的声音传来:“你有事求我。”
不是问是或不是,而是平直的叙述。
窈娘抬头看过去,却正落到他幽深的双眸里。
“妾……求三老爷。”她忙要跪在地上。
沈谦伸出柳条抬住了她正欲下跪的双腿,带着几分无奈道:“不必跪。”
见窈娘依旧将跪未跪的模样,他不由得心又软了三分,声色虽仍旧平静但话语且柔和了些:“我本就欠你一个人情,不是吗?”
可她往日也欠过他,窈娘低着头并未言语。
沈谦见她涨红的脸颊想起了在报恩寺里,自己在他面前也是一脸的窘迫,遂宽慰道:“你不必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人生一世为了自己的本心而努力,并不丢人。”
见窈娘不可察觉地点着头,他这才道:“你所求之事,我应下了。”
他甚至没有问她所求何事,窈娘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却见他眼中皆是坦然与肯定。
窈娘夜里回了屋,心也渐渐落了地,沈谦说了会帮她就一定会做到,毕竟这个府里都仰仗着他才能荣华富贵。
而她此刻躺在床上,双手指尖皆发着烫,脑海里反复想着她误拂弦,继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亵渎了本应作壁上观的神明,她心中本该有愧,可又多了丝惬。
夜阑风雨,淅淅沥沥地落到青石板上,清思院孤傲清高坐落在沈府的角落正如他的主人,如今撑着一把乌伞缓步走在雨帘之中,似白鹤凛然,不落泞泥。
一旁水榭的碧池泛起了阵阵涟漪,他将伞骨合上放在檐下,油纸上的雨水顺势滑落在地板上。
油灯映照他的身影被夜风吹得摇曳,修长的手指抚摸长条木桌上的古琴,一曲《鸥鹭忘机》音清葳蕤,隽永细腻。
混着雨声与潺潺流水,此曲本该是彰显弹琴者不以世事为怀的淡泊之心,却在第一阙后逐渐崩裂。
青松自幼跟在沈谦身后,因而对琴艺也颇通几分,他站在廊下偷睨一眼跪坐着的男子。
只见琴音击碎一池秋水,暮色长天雾霭沉,而清冷持重的大人,心已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