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颔首那模样,恨不得将“别多管闲事”写在脸上,李蓉被他气笑了,她觉得裴文宣这人是当真有本事,从来就是顷刻间就能让她气得血气翻涌。她转头看天,淡道:“天色不早了,裴公子回吧,不早点走,你借那马车还回去染了泥,怕又要给管家骂。”打人打脸,戳人戳心。裴文宣得了这话,觉得自己刚才给她一番打算都是喂了狗。面对这种把自己一刀给戳死的女人还能这么鞠躬尽瘁,他觉得自个儿简直是活菩萨转世。于是他讥讽一笑,恭敬行礼道,“是,裴某这就告退,微臣想走很久了,谢谢殿下恩赦。”
裴文宣想到发誓那一刻,心中有了些许波澜。
其实他至死也没想过,李蓉居然会真的为了储君之位对他动手,因为没有想过,所以会在回公主府的路上没有任何防备,在死的时候,才分外不甘,无论如何也要拖这个女人陪葬。
他们两上一世选了当盟友,可事实是,这世上没有任何盟友,能利益相同一辈子。
他们死于对方手下,而如今他们可以再次选择,裴文宣看着面前的李蓉,许久后,他慢慢开口,平静道:“不该嫁。”
说着,他叩首跪在李蓉身前,恭敬道:“微臣能给殿下的,只有这些,而殿下要的人生,不当只有这些。”
李蓉听到这话,倒也没有诧异,她轻轻一笑,淡道:“我也知道我要的你给不起。只是我如今有些苦恼,若不嫁裴公子,又该嫁谁呢?”
裴文宣睫毛微颤,他想,这当是他最后一次为她谋划了。
他思索了片刻后,回了一个名字:“卢羽。”
这倒是与李蓉想法相似了,李蓉不由得有了兴趣:“说说。”
“如今公主的处境,难在圣上猜忌。其实只要太子继位,公主日后便可前程无忧,所以当下最重要的,就是保住太子。宁国侯、杨家、崔玉郎三个人里,崔玉郎出身寒门,毫无用处,嫁他最是无用。加上他性格浪荡,爱写诗词,到处都是把柄,公主嫁了他,怕给太子添麻烦。”
李蓉转着折扇,应了一声:“嗯。”
“而杨家权势太盛,杨泉性格过锐,陛下让公主与杨家联姻,其实本质上,是因为陛下对杨家动了心思。杨泉娶了公主,不久之后陛下怕就会动手,公主会受牵连,而太子则容易牵扯进来,杨泉此人,则是万万不能嫁的。”
“的确,”李蓉眼神微冷,“他野心太盛。”
“而宁世子,宁国侯府虽不算望族,但宁国侯乃陛下当年的伴读,曾为陛下挡剑,陛下是重情义之人,如今虽然不经常想起宁国侯,但兄弟情谊也还是有几分的,这对于公主来说,也算是件好事。宁国侯为人稳健,宁世子痴傻几乎不出门,于婚事来说未必是好事,但是绝不会给太子拖后腿。最重要的是,”裴文宣抬头看她,提醒道,“宁世子,身体不好。”
上一世的卢羽,在三年后的冬天就病逝了。
李蓉听明白裴文宣的意思,她用扇子轻敲着小桌:“你的意思是,他身体不好,又是个傻子,我嫁给他,等日后他过世,我皇弟登基,我便可以再嫁?”
“是。”
裴文宣平静道:“这样,如今可以放松如今圣上警惕,让殿下避其锋芒,等日后,以殿下身份,想要再嫁,不是难事。”
李蓉点了点头,她其实也是如此作想,只是裴文宣说了出来,让她又安心几分。不过她没想到,裴文宣竟然会说这些话,她不由得笑了,抬眼看向裴文宣,有些好奇道:“那我不嫁你,我有了出路,你怎么办?”
裴文宣端起旁边茶,轻抿了一口:“公主要是能帮个忙自然最好,不愿意帮,裴某也有自己的路走。”
说着,他轻轻颔首:“殿下不必替微臣多想。”
他颔首那模样,恨不得将“别多管闲事”写在脸上,李蓉被他气笑了,她觉得裴文宣这人是当真有本事,从来就是顷刻间就能让她气得血气翻涌。
她转头看天,淡道:“天色不早了,裴公子回吧,不早点走,你借那马车还回去染了泥,怕又要给管家骂。”
打人打脸,戳人戳心。
裴文宣得了这话,觉得自己刚才给她一番打算都是喂了狗。
面对这种把自己一刀给戳死的女人还能这么鞠躬尽瘁,他觉得自个儿简直是活菩萨转世。
于是他讥讽一笑,恭敬行礼道,“是,裴某这就告退,微臣想走很久了,谢谢殿下恩赦。”
“快滚不送。”
“这就滚。”
裴文宣说完之后,即刻站起身来,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径直往外走去。
候在外面的侍从给他撑了伞,裴文宣轻声道谢,便跟着侍从离开。
李蓉瞧着裴文宣的背影,感觉仿佛是目送一场回忆渐行渐远,她静静瞧了一会儿,同身后静兰道:“你准备点钱和姜汤,给他送过去吧。”
算是对他最后还算做了个人的奖励。
静兰虽然琢磨不透李蓉在想什么,但她从不多问主子做事,恭敬行礼之后,她便按着李蓉的话去准备了钱和姜汤。
裴文宣憋了一肚子气出了别院,这时候大多数人已经走了,裴文宣板着脸上了自家马车,刚准备走,就听见静兰远声叫道:“裴公子!”
裴文宣听了静兰的声音,皱了皱眉头,掀起帘子出去,便看见静兰由另一个侍女撑着伞,疾步赶了过来。
李蓉的宫人教养都极好,哪怕是走在雨里,也稳稳当当,不溅半点雨泥。
她提了一个盒子,来到裴文宣身前,朝着裴文宣行了个礼后,起身将盒子递了过去道:“公子,今日雨寒,公主让奴婢备了姜汤给您,让您路上先喝着。”
裴文宣愣了愣,片刻后,他看向盒子,轻声道:“谢过公主赏赐。”
静兰笑了笑,将盒子递了过去:“公子慢走。”
裴文宣应了一声,同静兰道了声谢,接过盒子后,便进了马车。
盒子是两层,拉开第一层,放了一碗姜汤,姜汤还冒着热气,裴文宣便想起他们结婚第一年,他每天出门时候,静兰便会给他一碗相应天气的汤,天干是吊梨汤,天燥是绿豆汤,天寒是姜汤……
这都是李蓉的习惯。
他没说话,静静看着,感觉马车动了起来,他突然那清晰意识到,这马车一动,他和李蓉这一世,便再也不会有这样的见面了。
至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前世恩怨,都一笔勾销。
他忍不住掀了车帘,突然唤了正在回别院的静兰:“静兰姑娘!”
静兰回了头,看见裴文宣坐在马车里,他看着静兰,张了张口,一时有些后悔,怎么没同李蓉多说几句。
外面车夫见他出声,便又停下来,静兰瞧着裴文宣,走了回来,有些疑惑道:“裴公子?”
“你帮我转告公主一句,”裴文宣紧抓着车帘,盯着静兰,郑重道,“就说,裴某这次走了,让她保重,凡事谨慎行事,胆子别太大了!”
静兰听得这话,有些茫然,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看裴文宣极快放下帘子,身影消失在了车帘后。
马车再一次哒哒而行,裴文宣靠回马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了力气一般,靠在马车里,觉得有些发闷。
他靠了一会儿,拉开了抽屉,拿出了里面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
他喝了一口,温暖混合着辣一路灌入肠胃,中间夹杂了几许微微的甜。
他笑了笑,带了几许怀念。
这一辈子,大概是最后一次,喝平乐公主的姜汤了。
裴文宣离开之后,静兰走了回来,李蓉看着桌面上的棋盘,转动着手里的棋子。
不得不说,裴文宣的棋艺当真不错,这么多年,认识的人里,也就他和她下棋,能这么势均力敌,厮杀得别有趣味。
其他人棋力不行,而苏容卿又喜欢刻意让她,就裴文宣这个狗东西,胆子又大又凶。
她听着静兰走进来,淡道:“送走了?”
“走了。”静兰恭敬回复,而后道,“走之前有话留给您。”
“什么?”
“裴公子说,他这次走了,让您保重,以后凡事谨慎行事,胆子别太大了。”
听到这话,李蓉愣了愣,片刻后,她苦笑了一声:“这个人,操心得可真多。”
说着,她站起身来,将棋子往棋盒里随便一扔,淡道:“本宫轮得到他操心么?”
她说完,转过头去,看着庭院外雨打荷叶,荷叶颤颤巍巍。
而不远处,一行人埋伏在了过道上,开始设置路障。
“公子,”少年提了刀,颇为忐忑开口,“毕竟是公主,咱们这么下手,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他旁边的青年擦拭着手上的刀锋,抬眼看向旁边少年,讥讽一笑,“你以为不劫持公主,陛下就会放过我们?别做梦了。”
青年扭过头去,看着远处的别院,冷声道:“只有娶了公主,和太子绑在一起,咱们才有一条活路。”
少年听了这话,沉默片刻,最后点头道:“公子说得对。”
天色渐暗,雷声轰隆。
裴文宣一口一口喝完了姜汤,卷起帘子。他看着大雨下的山河,感觉这场大雨洗刷着他的新生。
没了片刻,他听见骏马疾驰而过的声音,旋即一行人便驾马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那些人衣衫朴素,到看不出是哪家出身,然而裴文宣一眼就认出,这些马并非盛京品种,而是边境专供的战马。
这些战马看上去与普通马并无不同,普通人无法迅速察觉,但裴文宣过去曾经主管前线后勤之事,一眼就看了出来。
如今大雨,这些人如此急急出城,而这个方向去的,都是皇家别院,如果是要往边境或者去做事,该从其他城门处才是,所以他们是想做什么?
裴文宣转念一想,便知不好。
这是冲着李蓉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