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琉影吃痛,微蹙了眉眼,对这只小妖产生的一丝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她快速地将手抽回,烦厌且不加掩饰地低声怒吼道:“谁许你碰我的?你先走吧!我稍后自会过去。”见时琉影面上答应,脚下却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染一胸中气闷,轻瞥过脸不愿再看她。“妖皇后,这花坞本就是妖皇陛下为你所造,你若是喜欢,随时都可以过来。但眼下冥堂起灵在即,就算你对陛下无情,也该去送送他最后一程吧?”“为我所造?”时琉影眸光跃动,大跨步往门外走。
妖皇殒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幽冥,震荡万域,举族共愤,悲鸣与哀嚎充斥着整座妖皇宫,吵得时琉影三天都没有睡着觉。
第四日清晨,她终于忍不住愤懑,拖着沉重的眼皮踏出妖皇寝殿。
一路下来,眼前全都是刺目的白,漫无边际,似要将她吞没,唯独头顶的苍穹,在白隙间偶尔显影,却仿若泣血般猩红。
她本想直接去冥堂,叫里面那群鬼哭狼嚎的妖怪们安静一点儿,最后却停在了一道精致的长廊前——
茂密葱茏的竹子沿着挂满珠帘的长廊,错落有致地站成两排,翠绿的竹叶在顶端逐渐合围,形成了一个圆拱形的顶。
长廊尽头,是一座花坞。
即便相隔甚远,也能闻到里面弥漫着的丝丝缕缕淡淡的花香。
然后她便像中了蛊一般缓步走了过去,挂在廊间的水晶珠帘随着她抬手的动作互相撞击,叮当作响。
开门踏入,
“阿嚏——”
铺天盖地的香气扑面而来,充斥着时琉影的鼻腔,她一时没适应,猛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想来自已就是只花妖,花粉过敏实在荒唐,不免得立在原地自嘲了一息。
放眼望去,入目皆是各种各样的花,悬挂在房梁上攀爬着,摆放在木架子上,随意搁置在地上的都有。
她雀跃地在花海中欣赏穿行,最后侧靠在香味最为浓郁的花架旁,鼻尖儿轻轻凑近一盆晚香玉,刻意闻了闻,沁香扑鼻,清冽空幽。
又见花瓣上有蝴蝶在飞舞,五颜六色,同花蕊亲密纠缠。时琉影的唇角无意识地弯了起来,喜欢地伸手过去碰了碰。
可下一秒,她的唇角弧度回落了,笑容亦在瞬间消失——
凡被她碰过的蝴蝶,都不再扇动翅膀,仿佛被定格一般悬停在半空中,像是没有生机的死物。可它们确实是真真切切的蝴蝶,指尖的触感不会骗人。
真脆弱,碰一下就死了呢!!
兰灈池,好像也是这样死的……
那个男人,明明晚间还捏着她的腰身,与她在榻间痴缠,勾着含笑而妖邪的血眸,饶有兴致地在她身上驰骋。
时不时还会用轻柔的吻堵住她嗓尖儿发出的颤音。
放肆张扬的动作摇得轻纱帷幔吱呀着左右晃荡,似是要把毕生的所有都交给她。
熟悉又陌生的一夜缠绵之后,兰灈池破天荒地没有主动恢复雪狼真身,而是以人身拢着她入眠。
“小石榴,喜欢我人身的模样?”
“嗯,喜欢。”
相较于体型硕大的雪狼,她更喜欢兰灈池的人形,皮相精绝,一双血眸妖异惑人。同她说话时正垂着半湿长发,懒散地靠着床柱一角,垂着眼皮望她。
血眸在即将破晓的晨曦里,是寂静的。
时琉影心里无声地晃了晃。
她从被窝里钻出,毛绒绒的脑袋在兰灈池结实的胸膛上轻蹭。旋即再伸出嫩白的指尖,一点点抚过他淡红的唇瓣,青峰似的鼻梁,最后是他精致的眉目。
然后,兰灈池便没了呼吸,人身亦在轰然间倒塌,消散……
直至恢复本体。
“池哥哥,我喜欢你的人身,你变回来吧?”
时琉影抚摸着腰肢的银白色狼尾,娇柔讨好地同他撒娇。
“人身好看,可以变回来吗?”
“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不跑……你幻人身抱我,好吗?”
“池哥哥,你变回来,好不好?”
……
她问了整整一日,从晨曦到黄昏,从夜幕到天明……可兰灈池却始终阖着狭长的双目,再未回应过她。
她从来都不明白,两人的相遇,究竟算什么?像是粉蕊白瓣的昙花一现,短暂到连让她动心动情都来不及!
“妖皇后,你怎么在花坞里?叫奴婢一阵好找,冥堂马上就要起灵,你却三日不曾出现,再不过去是会遭众妖诟病的。”
时琉影转身,见门口站着一身着素白衣裙的妖女,干净清瘦,面容精致,小巧的胸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确像是寻了她许久。
偌大且孤寂的妖皇宫内,这还是第一个会在意她行踪去向的小妖,时琉影禁不住笑弯了眉眼。
“你叫什么名字?”
“回妖皇后,奴婢叫染一。”
时琉影转过身,微笑着同染一解释,“我本来是要过去的,却不小心被这间花坞给吸引了,毕竟和喧闹夹杂着死气的冥堂比起来,花坞要安静漂亮得多。”
染一瞅着时琉影明媚无比的笑容,眸光复杂地上前几步,狠劲拉过她的手腕欲要拽着她往外走。
时琉影吃痛,微蹙了眉眼,对这只小妖产生的一丝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她快速地将手抽回,烦厌且不加掩饰地低声怒吼道:“谁许你碰我的?你先走吧!我稍后自会过去。”
见时琉影面上答应,脚下却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染一胸中气闷,轻瞥过脸不愿再看她。
“妖皇后,这花坞本就是妖皇陛下为你所造,你若是喜欢,随时都可以过来。但眼下冥堂起灵在即,就算你对陛下无情,也该去送送他最后一程吧?”
“为我所造?”
时琉影眸光跃动,大跨步往门外走。
“我与你们的妖皇陛下相识不过三月,他除了在床笫上讨我欢心,还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我。我花粉过敏,他却为我造一座花坞?简直是可笑至极!这花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也不会再过来!!!”
时琉影匆忙踏出屋外,却不小心扯断了长廊上的一小截珠帘,她兀地停住脚步,神色呆滞地看着手心里轻摇晃荡的透明水晶,半天都没有动作。
“妖皇后,快随奴婢走吧!”
“你闭嘴!”
时琉影转身,回到珠帘断裂的位置,幻出妖力,想要将手心的这一截与其重新相连。
可不知是因为材质特殊,还是她的妖力太弱,珠帘刚粘上去才不到一秒,又重新掉落回她的手心。
她紧抿着双唇,笨拙又努力地尝试了好几次,却怎么也挂不回去。
“为什么连不上?”
恼意奔袭,时琉影小声嘟喃一句后,将珠帘往地上一扔,旋即抬手,边走边将长廊悬挂的所有珠帘都尽数扯了下来。
“我不喜欢,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不喜欢花,也不喜欢珠帘!!”
“妖皇后!这珠帘是陛下一串一串亲自挂上去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一袭飘飘扬扬的断了线的珠帘子,随着时琉影的动作以及染一的惊呼,噼里啪啦地掉落,如繁星般散满了整间长廊。
一路行至尽头,时琉影才醒过神。她转头回望着身后满地的狼藉,顿觉身心愉悦,朱红的唇角微勾,立在原地轻笑出声。
染一:“……”
几息后,她止住笑意,神色淡然地同眼前隐怒不发的染一对视,心底欢愉散尽。
“真没意思!”
时琉影收回视线,绕过染一,赶在对方开口苛责之前快步跑出了花坞。
一路上,清风如柳絮般擦过时琉影的面庞,带来阵阵痒意,不是令人舒适的微痒,而是难以忍耐的瘙痒。
时琉影痛苦难当,却没有驻足,她边走边挠,直到呼吸困难,再喘不过气来,才双目一阖,摔倒在院内的石板上。
身后传来染一慌乱的惊呼——
“妖皇后!!”
睁眼时,时琉影又回到了花坞。
她侧靠在花架旁,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那一只只没了生机的蝴蝶此时正围着她翩然起舞。身体的瘙痒消失不见,肌肤四周氤氲着一层银白的光晕,将她很好地护在了里面。
“池哥哥!”
时琉影欣喜地转身,这护身的光晕她再熟悉不过,毕竟也只有兰灈池才会这样,既由着她,也护着她。
可身后静立的人,却让她愣了神——
不是她那短命的妖皇陛下,而是一陌生的男妖,正笑容满面地打量她,见她转身,男妖薄唇微掀。
“妖皇后,随我回寝殿吧?”
时琉影懒得再多给他一个眼神,径直绕过对方后,往冥堂的方向跑去。
“谢谢你的屏障,但我得赶去冥堂,若再不去,等堂内起了灵,我便是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清冷的语调没有一丝温度,很快便消散在了热风里,时琉影蓦然觉得脚步轻盈,跑得也极快。
几乎只是一瞬,便出现在了冥堂之外。
她踉踉跄跄地跨过门槛,斜目瞥过堂内众妖——
全都是清一色的素白衣身,扯着嗓子哭喊,仿佛沉浸在巨大悲伤之中。
尤其是妖皇陛下的表妹,哭得可真是悲天恸地,鬼神共泣,甚至有好几次都想要冲进中央那副水晶棺材里,又叫旁侧的小妖们给强行拉了回去。
相对比较冷静的,是兰灈池的母亲,她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喊,而是平静如水地看着棺内那具银白的狼身,不停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滴,低泣不语。
时琉影不懂他们的悲伤,低头瞥了眼身上淡粉色的烟纹挑线纱裙。
这套衣裙,由她的花瓣幻化而成。上身后,可谓是花枝招展,风姿摇曳,与此时此刻的沉痛哀调格格不入。
可时琉影不在乎,不仅仅是因为她讨厌穿白,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兰灈池就是死了,应该也只想看到她穿这身衣裙。
毕竟同兰灈池相遇那天,她就是如此装扮,且丝毫不顾忌旁人讶异的目光,欢笑着从花树缓缓飞落。
然后,扑进了他的怀里。
自那以后,无论她走到哪儿,兰灈池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从未挪开过。
而只要一想到兰灈池初见她时惊艳呆愣的眉眼,时琉影便觉得开心极了!她唇角勾笑,眸色却漠然,一步一步,缓缓地穿过堂内悲戚的众妖,向中间的水晶棺走去。
脚底的步子很轻很轻,她可不想同梨落一样,被旁边这群多事的妖怪拉走。
所幸的是,冥堂内没有一只妖看向她,亦没有谁肯理会或者阻挠她,时琉影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跳进水晶棺,钻进那具毛绒绒的身体里。
“池哥哥,你抱抱我。”
“已经秋末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极光星河?”
“颍川街口的那家小食记,里面最有名的龙须酥我还没吃到。”
……
“这几日,我一个人待在寝殿里,却怎么也睡不着,我好害怕会梦见你,但我更怕梦里没你。”
“池哥哥,我想你了。”
……
“你怎么……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