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是否真的知道对方的目的?是否知道,对方杀他,是为了拿走他的能力?要是知道的话,那这个问题的存在就很微妙了——一旦对方拿走他的能力,那自然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从李梦海的角度来说,他知道要防着凶手再过来骗东西,自然不会再准备一道对方肯定知道答案的问题。“你的意思是……这可能是道陷阱题?”乔灯志抿了抿唇,“答对的,反而是可疑的?”“……只是这么猜而已,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钟杳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横竖我们也不知道答案。随便蒙一个?”
……救救我。
随便谁都好, 快来救救我!
久违的恐惧像是爆发一般,从心脏蔓延向四肢百骸,云溯手脚并用地死命挣扎着, 近乎是本能地发出呐喊——可悲的是, 她实际上什么都没能喊出来。
嘴巴已经被对方死死捂着,不论如何努力,发出的都只有呜呜的声音。云溯在挣扎间垂眸,还能看到自己插|进对方手背的那根粉刺针,尾端在夜色中扎眼地晃动, 光是看着,就让人无端觉得疼痛。
不止是嘴,她几乎整个人都已经被对方控制住了——自从方才出声之后, 那个长得跟方叶心似的东西就没再多说过一句话, 而是选择了直接动手,干脆利落地从后面勒住了云溯的身体,又捂住她的嘴,奋力将人朝着远处拖去。
许是因为之前好几次都是被勒死的关系,云溯几乎在它碰到自己脖子的瞬间都本能地软了下去, 反复重演的死亡画面像是恐惧的潮水,瞬间淹没过她的头顶,以至于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装着镜子的包倒是还在身上。但凭借现在的姿势,根本没法拿出来,更别提用来反击。云溯只能拼命扑腾着手脚挣扎, 然而越挣扎, 越是心凉。
……是一样的。
这个东西——这个假扮成方叶心的东西,之前或许是怕她生疑, 刻意收敛了力气。因此直到现在,云溯才直观地感受到它真正的力道……
无论是动手的方式,还是压制自己的力道,都和那种透明人一模一样。包括那种动作间的生硬不流畅,也几乎如出一辙。
……更重要的是,这家伙的身上,其实也有绿线。
细细的、活物般的绿线。不光是脚底,身上也有,钻过纽扣、爬过肩膀,像是衣服上翘起的线头,又像是水母轻轻蠕动的触手。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现在抓着她的这个……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是过去的透明人升级了?还是那个杀人犯又拿到了新的能力?要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说,他在这几天里……又杀了别的人??
森然的寒意倏然窜上头顶,激起又一阵颤栗。云溯本能再次挣扎起来,拖在地上的两脚死命挣动,恰好两人此时正绕过一处路口的拐角,弹出的腿不知撞到哪里——只听咚一声响,脚背一阵生疼!
要死!
这一下直接给云溯疼清醒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慌乱间,一脚踢上了道旁的铁皮垃圾桶。
黑暗中,撞击的余音犹在回荡。云溯痛苦地皱起了脸,下一瞬,却又似察觉到什么似地,猛地睁开眼。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那个拖行自己的家伙,突然停住了。
不仅停了下来,似乎还转过了身,正在不断向四周张望。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望完了,才又将注意力转回自己身上,更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甚至还难得开口,说了自撕破假面来的第二句话——
它说,别吵。
……
奇怪。
缓缓眨了眨眼,云溯突然意识到这点。
它居然要我别吵。真的太奇怪了。
她死过八次,其中七次都是死在透明人手上。而这七次里,那个追杀她的怪物,从来没有在意过她闹出的动静——不如过,它希望她闹出动静,因为这样反而更方便它进行锁定。
它就像一个游刃有余的猎手。慢吞吞地扫荡、寻找、追踪,从不介意她是如何奔跑喊叫,更不会要她安静。
不仅如此……稍稍冷静下来,再联想下眼前“方叶心”之前的种种作为,云溯更是感到几分古怪。
它明明可以在一开始就直接杀了她,却没有这么做。而是装模作样地将她引向其他的方向;
像现在也是。明明有能力当场杀掉,却偏不这么做。反而大费周章地拖着她转移。
还有它之前做了好几次的,那种四下张望的动作……如果一开始装作张望,只是在做戏,骗取自己的信任,那在自己戳破它的身份后却还要左顾右盼,这又是为什么?
它有什么好张望的?这里是它的领域,只有它一个猎手。
除非……这个地方,这个空间里,真的出现了什么需要它警惕的东西。
……叶心姐。
下一秒,一个令人倍感安心的答案跃然脑海。
对,这样就说得通了。
叶心姐很可能已经进来了——而这家伙,明显不想让她俩汇合。
所以才会故意装作方叶心接近,又拼命将她拖往其他的方向,甚至还担心她发出声音引来注意……
可这又回到了那个问题。它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直接杀了她?
是不想杀吗?还是没法杀?还是说,现在还不到杀她的时候……
云溯大脑飞快转动,一时却实在找不到。但不管怎样,有一点她很明确。
她还不能死。起码不能按对方的心意死。无论如何不能遂对方的愿。
更何况现在远称不上死局——她还有挣扎求生的空间,方叶心也已经进来。只要能和她汇合,就一定还有翻盘的机会……
既然这样的话、既然这样的话……
云溯用力闭了闭眼,身下正好传来木板吱呀作响的声音——
公园内有一个人工湖,湖上布置着好几处小桥。他们现在刚好踏上其中的一座,陈旧的木板因为他们的动作发出嘎吱声响,从云溯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木桥旁边的护栏。
同样是木制的,栏杆之间很是稀疏,距地的空隙起码有半米。
对小孩来说太小。但对她现在来说正好。
云溯用余光望着下方粼粼的水光,一个大胆的念头逐渐浮现胸口。
下一秒,便见她再次闭眼,猛地拧身,整个人竭尽全力地朝旁边一滚——双脚直接穿过护栏缝隙,直直往下滑去,重力带动重力,大半个身体,登时都挂在了木桥外面!
“方叶心”明显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匆忙换手,试图去拽她衣服。云溯没有错过这个机会,趁着它腾出一手的空挡,奋力又是一扭——只听“咚”的一声,整个人直直落入水中!
涌动的湖水一下灌向耳朵与眼睛,刺激得云溯本能闭眼。鼻腔亦是一阵酸痛——好在她本就会水,很快就调整过来,费力从水中探出头来,回头一看,正见那个“方叶心”站在木桥上,面无表情地瞪着自己。
……哈哈,傻了吧!姐会水!
短暂的怔楞后,巨大的狂喜瞬间涌了上来,云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几乎控制不住眼中的酸胀和想笑的冲动——
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看到桥上的那个“方叶心”,正在冷静地翻过护栏,看样子是打算也往水里跳。
……有病吗你!
云溯被吓得脸色瞬白,也顾不得感受什么劫后余生的喜悦了,赶紧转身扑动起四肢,听见身后传来重物落水的声响,更是拼命朝前游去,连头都不敢回。
得亏她游泳课成绩不错,一番扑腾下,愣是赶在被追上前抢先上了岸。匆匆看了眼仍在水里浮沉的“方叶心”,她赶紧先打开包,将浸水的镜子抱在怀里,这才跌跌撞撞朝前跑去,漫无目的地不知跑了多久,忽又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云溯??”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她仓皇抬头,正对上方叶心瞪大的双眼。
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她张口正要说话,却注意到对方不由分说就来拉自己胳膊的右手。
“……”
毫不掩饰地后退一步,她视线匆忙移到地上——果不其然,眼前“方叶心”的脚下,正摊着一簇浅浅的绿线。
……心跳又开始加速。云溯没再给对方靠近的机会,头也不回扭身就跑,没跑几步,迎面又听见嘶哑的声音,抬眼竟又是一个方叶心——
脚底踩着绿线的那种。
“……”这回云溯连怕都没时间怕了,脚步一转又换了个方向。窜出大概十几米,又一个方叶心迎面走来,身上湿哒哒地滴着水,右手的手背上还插着半根粉刺针。
……它们甚至都懒得再弄个新的骗我。直接用旧的来糊弄。
云溯都要给气笑了,一咬牙,这次干脆连躲都不躲,直接抡起手中的镜子,迎面砸了上去——结实的化妆镜重重拍在眼前“方叶心”的脸上,镜子没什么事,面前的“方叶心”却像是受到某种重击,瞬间僵在原地。
无暇思考其中的原理,云溯赶忙从她身边跑了过去,顺手拔走了它手背上的那根粉刺针——而后抽空看了眼镜子里倒影,借着昏暗的灯光,只看到一团正在晃动的黑色,很快便从镜面中消失。
……那又是什么?也是操作者的倒影吗?
云溯搞不清答案,也没那个时间搞清。因为她的眼前,很快又出现了新的“方叶心”——而后又是一个、又一个……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同样的面目、同样的身形、同样刻意压低的声音。到最后,云溯几乎已经麻木,反正见到“方叶心”,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把镜子抡上去就是——
“哇喔!哇喔喔!”
眼看镜子就要拍上去,面前新出现的方叶心愕然叫了两声,匆忙往旁边一闪,顺势握住了云溯的手腕。
“冷静、冷静冷静——镜子是稀缺资源拍碎了不值当不值当……”
眼前的方叶心飞快地说着,小心观察了眼云溯的神色,又赶紧调整了下自己的位置,确保云溯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云溯?云溯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来看,我的影子——看到没有?现在放心了吗?”
“……”
不同于之前那些“方叶心”刻意压低到嘶哑的声音,面前的方叶心,虽然也在轻声说话,音色却依旧明晰可辨。
这让云溯一下怔在当场。两秒后,方缓缓垂眸,看向手里的镜子。
借着路灯昏暗的灯光,她看到了镜子里方叶心不掩担忧的面容。
她微微张嘴,好半天都挤出一点干涩的声音:“……叶心姐?”
“是我是我,别怕我在——”方叶心匆匆说着,警觉地看了眼四周,将云溯就近拉到了一处山石后面,担忧地捏了捏她的衣服。
“你怎么了?衣服全湿了?我刚才听见有人在往湖里跳,还真是你啊?”
“……嗯。”云溯早已跑出了一身汗,被身上的湿衣服一糊,更觉难受。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这才和方叶心说起刚才的事情——在听到她连续见到好几个山寨“方叶心”时,本尊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
“我说呢,模模糊糊地总能看见有人影在晃。每次靠过去,就又什么都看不到了。”方叶心咕哝着,帮云溯挤了挤衣服里的水,“我之前在保安岗亭那边,听到有落水声,就立刻赶了过来。结果中途几次被那种晃动的人影骗走,还纳闷是怎么回事呢?”
“晃动的人影……”云溯低声喃喃一句,面露迟疑,“那它们,没有变成我的样子去骗你吗?”
“没有。”方叶心毫不犹豫地摇头,“透明人我倒是遇到过一次,试着往盥洗室引,结果那家伙不上当,硬是跑了。后面基本就没再遇到什么攻击……”
唯一称得上攻击的,就只有云溯差点用镜子抡的那一下。
“……抱歉,我当时已经完全慌了……”云溯想起这事,顿时又有些眼睛发酸。方叶心赶紧摆摆手表示无所谓,琢磨了一下,又有些惊讶。
“也就是说,这个空间里,不止有透明人,还有可以模仿他人的升级版工具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即使抓到了你,也不会立刻动手。”
“嗯……”云溯虚弱地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忧,“真的很奇怪,这和我之前遇到的状况都不一样……”
“确实奇怪。”方叶心认同地点头,“但不管怎样,这是一个好现象。”
“……?!”
云溯擤鼻涕的动作一顿,不敢相信地看了过去,方叶心用纸巾给她擦着头发,语气却是一派笃定:
“你忘了吗?我们这次计划的最终目的,不是保命,而是抓人。
“抓人的前提,是要等那人主动对空间内的‘屠夫’进行精准操控。而现在,他就在这么做。”
“……”道理我都懂。但之前也没说要打的是升级版啊。
云溯担忧地抿了抿唇,轻声开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还是要去拆心脏吗?”
“没那个必要。”方叶心闻言,立刻摇了摇头,“他的目的是抓人,我们的目的也是抓人。既然如此,就没必要掀桌子,就这么跟他耗,只要耗过他,就算赢了。”
意思是要……躲猫猫吗?
云溯不确定地想着,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打完立刻警惕地看向四周——
还好,这一点声响,似乎并未引起那些工具人的注意。
另一边,方叶心轻点着下巴,似正在思索着什么。沉吟片刻,忽又开口,问的却是云溯先前和钟杳的经历。
“钟杳说,你们在家的时候,同时遇到了两个冒牌小男孩。”方叶心认真问道,“那你你觉得,你当时接触的冒牌货,和在这儿看到的‘方叶心’,是差不多的东西吗?”
……?
云溯怔了一下,随即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确定。”她如实道,“只有钟杳看到了楼下的那个洋洋。我其实没亲眼看到,只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声音……”
说到这儿,似是意识到什么,她话语蓦地一顿。
片刻后,若有所悟地点头,微微张开了嘴:“这么一说……确实有点不一样。”
方叶心:“?怎么说?”
“就是……当时门外那个洋洋,他的声音我是听不出区别的,就和真的一样。”云溯小声道,“但在这儿,那些假扮你的家伙,它们的声音,其实和你本人不是很像。”
只是它们说话时都有注意压低声音,再加上云溯起初没有设防,所以一开始还真没听出来。
但有了心理防备后,再去听声音,就觉得假得很明显了。尤其再和真的一比,一下就能轻易区分。
“……声音吗?”方叶心默了一下,带着思索偏了偏头,“有意思。”
“难道是因为从来没有正面和我接触过,所以模仿不出我的声音吗?”
云溯迷茫摇了摇头,心里也没个答案。
垂下头思忖片刻,她忽又有些懊丧。
“对不起,我好像浪费了好机会。”她唇角微动,泄气地颓下肩膀,“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被抓住的时候……明明可以趁机打探些情报的……”
对方拥有说话的能力,而且并没有直接暴露出杀意。如果她再机灵冷静一点,完全可以借着对方的表演,直接从对方那里套话套情报,而不是当场撕破脸,还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难堪……
缓缓抱住湿透的胳膊,云溯只恨自己不能当场定点重开一次——那么好的机会啊……
方叶心闻言,却是愣了下,像是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片刻后,又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好奇多问一句,你是不是每次和人吵架都会忍不住当场哭崩,然后回去复盘半天,越复盘越觉得自己没发挥好,觉得要是重来一次,自己肯定能吵赢的……那种人啊?”
云溯:“……”
啊,被你发现了。
“我猜也是。”方叶心看她表情就猜到了答案,没忍住又笑了下,很快又收敛了表情。
“行了,别想那么多。有些复盘没有意义的,越想只会越生气——何况,谁说你没发挥好了?
“你不是已经带来很多新情报了吗?我都还没来得及夸你呢。”
“?”云溯不解地看她一眼,下意识地抬了下头,又忍不住缩回去,“有……很多吗?”
“当然。”方叶心信誓旦旦,扫了圈周围,冲她伸出三个手指:
“别的不说,光是现在能派上用场的,就有起码三……不,四条。”
方叶心想了想,又加了根手指。见云溯仍有些茫然,索性便掰着指头,跟她逐条细说起来。
“第一,就是那些升级版工具人和透明人一样,可以借由镜子进行打击。这说明我们至少有一个安全区,就是公共盥洗室——那里有一面很大的镜子。
“第二,在杀你这件事上,它们似乎还必须遵守某种严苛条件。也就是说,哪怕抓到你,它们也不会立刻动手。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好利用的点。
“第三,就是这些工具人并非无所不能。它们不会飞天遁地,也不会瞬移。优势是力气大、不怕疼,但也没有到力大无穷的地步……”
说白了,就是很大程度上,仍归牛顿管。
还有就是第四条——
方叶心望着云溯的眼睛,轻轻呼出口气:
“第四,就是你方才的经历已经证明了,不管是透明人,还是那种升级版的工具人,都遵循着同一条规则——那就是在一定的范围内,它们无法同时出现,彼此之间必须保持一定距离。”
这条规律,其实早在他们之前被透明人暗算的时候,方叶心就已经有了大致猜想。现在等于是得到了进一步证明——毕竟,既然是冲着抓人来的,那多方位围堵总比一个工具人单抓要来得效率高,实在不行,你两面包夹呢?
但对方偏就选择单抓。而且是接力式的单抓。还是那句话,为什么不搞包围呢,难道是不想吗?
“不光如此……”方叶心说到这儿,停顿了下,略一沉吟,不确定地开口,“结合你和钟杳之前遇到小男孩的经历……我估摸着,它们的间隔距离,最少也得有六米。”
“??”这下云溯是真的惊讶了,“为什么是六米?”
“因为我家玄关到窗户的直线距离,差不多就是六米。”方叶心笃定,“而且你想,钟杳给窗开锁的时候,门口那个‘小男孩’并没有离开,对吗?”
如果当时幕后黑手选择让门外的“小男孩”继续在敲门干扰,吸引钟杳她们的注意力,负责爬窗的那个还真未必会被钟杳她们及时发现——
这就又回到了那个问题。明明打配合效果更好,那为什么不让两个工具人一起打配合呢,难道是不想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然,不排除幕后黑手脑子抽风的可能。”出于谨慎,方叶心又补充一句,语气却很笃定,“但不管怎样,我觉得六米这个距离,还是能够当做一个参考的。”
最重要的是,对现在的她们来说,这个距离限制,也绝对够用了。
“够用?”云溯不解地抿了抿唇,“什么意思?”
“等等跟你解释,我们先去找点冰。”方叶心再次扫视周围,飞快开口,“这次还得用上我的能力,所以得先找齐材料才行。”
材料……
等等,材料?
云溯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包里的东西,火急火燎地翻开一看,旋即一阵低呼。
包里放着的,全是她为方叶心准备的施法道具——纸笔、蛋糕盒、葡萄冰……
葡萄冰倒是没什么事,起码还是冰冰的,但本子以及装蛋糕的纸盒都已经被水泡软了。软哒哒地糊成一团,一拎起来全是碎的。
“盒子都没法用了。”云溯小心将两枚蛋糕从纸盒里掏出来,一脸沮丧,“叶心姐,怎么办?我们没有‘箱’了……”
“没事儿,有‘冰’就够了。”方叶心蹲在地上,却只轻轻摇了摇头,“箱子的话,这儿本来也不缺。”
云溯:“……?”
“我说了啊,这里有公共盥洗室。”方叶心笑了下,“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先去一趟保安岗亭……”
公共厕所?是指马桶水箱吗?
那么岗亭……哦!哦哦!
云溯眨了眨眼,一下明白过来:“对哦,保安岗亭里也是会有小冰箱的!”
“不止有冰箱,还有吹风机和衣服。”方叶心说着,拍拍膝盖站起身,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既然决定要耗时间,那就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走吧,我们先把你身上这身湿衣服处理了。
“另外我还有些有意思的想法,方便的话,需要你来帮我验证一下。”
*
同一时间。
天星苑·1001室。
乔灯志望着钟杳递到面前的纸,一脸莫名,神情复杂。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这……啥玩意儿?”
“我也不知道。”钟杳诚实道,“洋洋说这是他哥留给他的问题,只有答对了,才能拿到真正的遗物。”
所谓“遗物”,指的自然就是801那位哥哥留下来的某种东西,某种重要到还需要答题才能解锁的东西。
乔灯志听着,神情却更加微妙。目光转回面前的纸张,面露迟疑:
“什么问题?找规律吗?”
不怪他这样问。因为眼前的白纸上压根儿几乎没有文字,只画着好几串奇奇怪怪的图案。看着像是字符,却又不同于他所知道的任何一种文字——重点是,瞧着真的很像涂鸦。
唯一能看懂的,就是字符下面,那串来自出题者本人的签名——也直到现在,乔灯志才知道,那位801的老哥原来姓李。
李梦海。名字还挺好听。但所谓的“问题”,是真的半点看不懂。
如果非要往“题目”这个概念上靠的话,他能想到的就只有那种找规律的益智题,就是给你好几个乱中有序的古怪图案,然后让你去猜下一个图案的那种……
问题是这种题目他真的很不擅长。稍微上点难度就做不来了,真的。
“什么意思?”钟杳听着他的话,却不由皱了皱眉,“难道你看不懂吗?”
“……?”乔灯志缓缓敲出一个问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你觉得我能看懂?”
“我猜的。”钟杳理直气壮地说着,将纸收了回来,仔细又看了一遍,“你不觉得这种图案,很像是某种文字吗?”
乔灯志:“……?所以?”
“所以,这没准儿是801的一种独有表达。”钟杳端正神色,振振有词,“你仔细想想,你也好,云溯也好,还有海燕儿——你们在试图表达自己的秘密时,都是没法直接说出来的,对不对?”
尤其是乔灯志。他的打码方式最独树一帜。方叶心是胡言乱语,云溯是说不出来,只有他,会在试图表达时,脱口而出某种古怪的语言,除了“同类”之外,别人根本无法听懂。
既然口头表达会被扭曲成奇怪的语言,那文字表达,没准儿也会这样呢?无法用正常的文字表述,只能将脑中的想法翻译成特定的奇特图案……
那既然乔灯志的语言能被“同类”听懂,同理可得,这种文字,应该也能被“同类”看懂才对。
“也不一定吧?”乔灯志理智地提出第二种可能性,“也许他那个东西是早就约好要给别人的,这玩意儿也只是他们之间早就定好的暗号而已……”
“那直接定一个短点的暗语不就好了,为啥还要折腾这么一出?”钟杳眉头皱得更紧,看上去极不认同。为了增加自己话的说服力,还特意把那纸啪地展开,又递到了乔灯志跟前。
“你看!还搞了这么长一串呢!”
“我看到了看到了,你刚就给我看过了……”乔灯志无奈出声,被怼脸的纸张逼得微微偏了偏头,“你这么坚持也没用啊。看不懂就是看不……”
话音未落,忽然一顿。
紧跟着,视线又落回了那张纸上,神情忽然一敛。
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钟杳亦跟着严肃起来,下意识看了眼手中的纸张,这才发现方才自己仓促之下,居然给反了,纸张上“李梦海”三个字是倒着的,忙着急忙慌地动手,想要将纸正过来。
不料乔灯志却立刻出声,制止了她的动作。
“别动——别动别动!”他赶紧道,“这才是正的,你一开始才是反的——”
钟杳被吓得一顿,赶紧住手。注意到乔灯志正在努力瞪大眼睛,像是看得很吃力似地,又小心将纸往上抬了抬,想尽量让他看得舒服些。
遗憾的是,她的动作似乎没有任何正面作用——只见乔灯志一会儿瞪眼一会儿眯眼,明明纸张就在距离他不到一臂的位置,他表情却无措得像是被放到教室最后一排偏偏又没戴眼镜的高度近视。
又过好一会儿,才听他艰难地呼出口气,用力眨了眨眼睛。
“……你猜对了。这些还真是字。”他边说还边在努力眨眼,仿佛十分难受,“上面写的,也确实是一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我们可能答不出来。”
“?”钟杳情不自禁地坐直身体,“为什么?它问的什么啊?”
“问他的能力如果完全施展,一次最多能同时存在多少个‘分|身’。”乔灯志闭起眼睛,语气疲惫,“那谁能知道。”
他们连那什么“分|身”都没正经见过——假如那所谓的“分|身”就是指透明人的话,那他倒是接触过一次。但也就碰见过一个。
不过这个问题,倒是变相支持了方叶心的猜测——这样看来,李梦海的能力就是开马甲没跑了。
乔灯志暗自琢磨着,忍不住再次闭眼,努力转动起眼球,好让自己的眼睛舒服点儿。
没办法,读那东西真的太吃力了。阅读时像是隔着一层老花镜,视野扭曲得十分厉害;又像是在读某种似曾相识又极不熟悉的文字,隐隐觉得能懂,但真要理解起来,又十分困难,必须得借助词典的帮助才行。
不同的是,普通的词典是拿在手上的,而他这回用的词典,藏在他的脑子里,而且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他必须非常努力,才能将它从意识的深处刨出、翻开……事实上,光是翻译这么一小段话,他就已经觉得自己精疲力尽,太阳穴都在突突跳了。
一旁的钟杳眉头紧锁,望着手中的纸张,眸光微微闪动。
“对啊……”乔灯志听见她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这种事情,谁会知道呢?”
“……”他睁开眼奇怪地看她一眼,不确定道,“他朋友?认识的其他能力者?”
“我还是觉得,真要是早就和其他人约好的话,没必要搞这么麻烦。”钟杳轻声道,“而且,听那小孩的意思,他哥哥在留下东西时,似乎早就做好自己会死的心理准备了。”
准确来说,是被那个幕后黑手杀死的心理准备。
那他是否真的知道对方的目的?是否知道,对方杀他,是为了拿走他的能力?
要是知道的话,那这个问题的存在就很微妙了——一旦对方拿走他的能力,那自然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从李梦海的角度来说,他知道要防着凶手再过来骗东西,自然不会再准备一道对方肯定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这可能是道陷阱题?”乔灯志抿了抿唇,“答对的,反而是可疑的?”
“……只是这么猜而已,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钟杳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横竖我们也不知道答案。随便蒙一个?”
“你确定吗?”乔灯志认真提醒她,“这纸上说了,只有一次回答机会。后面再答的都不作数了。”
钟杳:“……”
那还是算了。
“那我还是先把这纸还回去吧。”再次叹口气,钟杳奋力转动起轮椅,“人小孩儿还在外面等着答复呢,总不好硬耗着。”
乔灯志闭起眼睛,闷闷应了一声,忽似想到什么,又特意提醒一句,说自己的零食柜里有糖。
卧室门已经被关上,客厅里传来钟杳的回应。紧跟着,便听见打开柜门的声音,应该是钟杳在给小孩拿糖。
柜门关上,紧接着又是打开房门的动静。玄关处传来钟杳压低的声音,似是正在和小孩解释他们放弃超纲题的事——再接着,房门又被关上。隔着墙壁,听到响亮的电梯抱闸声,以及电梯运转的声响。
想来是那小孩坐着电梯回去了。乔灯志在心里吐出口气,调整了一下脑袋的位置,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继续不安又焦灼地等待起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身体互换。
不想,没过多久,电梯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电梯声、敲门声、开门声,钟杳的轮椅碾过地板,轻声细语地像是正在和谁说话,语气里带着惊喜。片刻后,防盗门关上,卧室门又被打开,钟杳摇着轮椅出现在门口,手上拿着一个移动硬盘,掩不住的欣喜。
“洋洋把他哥的东西给我们了!”她放低声音惊呼,看上去恨不得从轮椅上蹦起来,“我、我刚刚把纸还给他,说不好意思这个问题我们还不知道答案,等想好了再告诉你——结果他就下去,拿了这个硬盘上来!说我们已经答对了!”
“老天,这都行!”
她一边感叹着,一边欢天喜地地拿了电脑,将移动硬盘连了上去——用的是她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林苍苍离开前考虑到她焦虑时可能会想用工作纾解,所以特意拿上来的。
移动硬盘保存得很好,读取也没有任何问题。钟杳坐在不远处的电脑桌前,熟练地进行着操作,片刻后,却又像是被什么惊到,低低“啊”了一声。
乔灯志仍维持着手脚被捆的姿势,听到她的声音,忙艰难地仰起脑袋: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
“……”钟杳却没立刻回答,只回头为难地看他一眼,跟着便抱起电脑,奋力递到了他的跟前。
电脑屏幕上,是排列整齐的照片缩略图。钟杳当着他的面,点开了其中一张,乔灯志本能地倒吸口气,瞬间明白她方才为何会是那种表情。
——只见那些照片上,全部都是文字。
那种古怪的,读起来仿佛在烧脑浆的奇怪文字。
“他应该是想要留下一些关于能力的信息,但无法通过正常途径表达,只好全用这种文字写,再拍下来储存……”
钟杳小声分析着,略显担忧地看向愣住的乔灯志:
“那个,你还好吗?如果读起来实在很难受,那要不就先放着?等海燕儿他们回来再一起想办法……”
乔灯志:“……”
乔灯志没有说话,只静静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脸色逐渐铁青。
片时,又痛苦闭眼,认命地叹了口气。
“……我电视柜里有个HDMI接线,你看能不能把画面接到电视上去。”他低声道,“你腿不方便,这样举着电脑太累了,翻页也不方便。”
钟杳:“……”
她哦了一声,忙去拿了接线,将笔记本的画面转接到了电视上,又努力帮乔灯志垫了下脖子,方便他看到电视屏幕。
“你真的没问题吗?”她想想还是有些担忧,“你太阳穴的青筋都鼓出来了诶……”
“我努力吧。”乔灯志深吸口气,“方叶心她们那边还不知道怎样呢。”
方叶心说过,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情报。更何况,他们被迫计划提前,准备本来就很不足,在这种情况下,能多弥补一点劣势都是好的。
乔灯志暗自想着,努力集中精神,试图阅读起面前的内容。一旁钟杳想了想,又忍不住道:
“对了,话说你互换身体前有什么预兆吗?万一换了,我好及时把这东西收起来。”
“预兆……发呆算吗?”乔灯志其实自己也不太清楚,“脑子发空、眼神涣散,要么直接失去意识……或者你多留意下林苍苍的消息?”
林苍苍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公园找人了。如果成功找到的话,应该会第一时间告知他们。
……就是不知道他一个人行动,得找到什么时候。
思及此处,乔灯志又不由一阵不安。强定下心神,看向面前的屏幕。
看了片刻,神情忽然一顿,让钟杳将图片往后切一张。
钟杳不明所以,依言照办。没多久,又听乔灯志出声,让她再切两张。
钟杳:“……”
“到底怎么了?”在乔灯志第三次让她切图片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这么多字,你真的全看完了吗?”
“没。”乔灯志诚实道,语气却变得严肃起来,“但我现在确定了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
钟杳:“?”
没等她反问,乔灯志便自顾自继续道:“坏消息是,这些图片的排序是乱的,还有上下颠倒的。估计是录入的时侯太急,没注意排序。
“好消息是,我们这回貌似真的开到大奖了。”
他说着,深深看了眼钟杳:
“如果我理解的没错,这东西像是李梦海被追杀时的观察记录……
“以及技能说明书。”
*
另一头。
天星苑外三百米处。
白天的公园,正一派悠然闲适。
老人们凑在一起打牌,放假的小孩四处撒野。甚至还有精神旺盛的阿姨们,特意找了空地,成群结对地练起了广场舞。
衬得一脸焦急的林苍苍,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虽然从外表来说,估计也看不出有多焦急——为了避免被那个幕后黑手认出来,他出门时都是全副武装,帽子口罩大墨镜,钟杳来了都得辨认两秒才敢叫哥。
这儿没有、这儿没有、这儿也没有……转眼又匆匆将公园兜过一圈,林苍苍缓缓停下脚步,单手叉腰在原地喘息,镜片后的双眼仍不住向四周梭巡,搜索着任何可疑的身影。
可惜,依旧什么都没看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都第几圈了……
懊丧地眨了眨眼,林苍苍将口罩稍稍拉开些许,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新鲜空气,稍一缓和,很快又将口罩戴了回去,掏出手机认真看了一眼,不死心地再次直起身体。
手机上,是一张模糊的视频截图——为了避免不小心忘记目标的长相,林苍苍特意从快餐店的二手监控视频里截了对方的全脸图,还将那张糊到不行的截图设置成了手机的屏保,便于随时查看。
……虽说这个行为多少有些像变态就是了。
考虑到那家伙搞不好杀了至少三个人,更变态了。
抬手抹了下脑门的汗,林苍苍努力无视掉心头的怪异,再次专注观察起自己的手机屏保,认真复习对方的长相——就在此时,却听手机震动一想,一条来电消息盖在了杀人凶手那张糊透的脸上。
林苍苍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心一动,接通电话。
“喂,杳杳?对,我还在找……可不,根本没看到人,正头痛呢……嗯?”
电话那头似是说了什么。林苍苍话语一顿,随即面露迟疑。
几秒后,又似带上了几分思索,最后微微蹙眉,下定决心似地点了点头。
“行,我明白了。那我试试。有事联系。”
语毕,挂断电话,站在原地,深深吐出口气。
再次拿起手机,飞快地按了一下,直接切换到了摄像模式。
试探地将手机举起,透过镜头往外看,世界像是一下变小,又像是蒙上了一层滤镜,所有东西都变得明亮不少。
林苍苍本人其实不怎么喜欢拍照的,但钟杳很喜欢。她从小就憧憬着买相机,长大后换手机,也总挑拍摄效果好的买。
用她的话说,相机是人的第二双眼睛,用来发现美的眼睛。有些东西,人眼总会无意识地忽略,但放到镜头里时,却会彰显出无与伦比的存在感,叫人无法忽略。
林苍苍以前对这话总是嗤之以鼻,觉得无法理解。
但在这一刻——在看到镜头里,那个明晃晃地坐在人工湖对面长椅上、戴着机车手套还抱着笔记本电脑的年轻男人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懂了。
妹妹说得对。生活中不是缺少杀人犯,而是缺少一双发现杀人犯的眼睛。
林苍苍在心里默默感叹着,若无其事地将镜头移开,这才将手机收起。
跟着搓了搓手。尽可能隐蔽地、轻手轻脚地,朝对方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