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身望向观众席,入场时闹哄哄的场景,依然还在眼前,这会儿却已经萧瑟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由剧院大门出来,苏傲雪的双臂不由地紧抱着摩挲取暖。春日的晚风应当是舒服的,但吹到她身上,却有一种刺骨的冰凉。为了突出戏剧氛围,剧院外墙有一组明星墙,把名扬全国的舞台和影戏红星的肖像都挂在上头。苏傲雪看着摆在正中显眼位置的阮玲玉,想起上学以后恰逢《新女性》上映,因此她看电影已经不是看热闹了,也懂得如何去看门道。那句“我要活”的台词,总是在最苦的时候从脑海里蹦出来,撑着她一路走到现在。她咬咬牙,坚信自己能靠着这句话,一直一直
江立权讨的姨太太不少,江红梅只是其中养在上海的一位。他后院里的那些女人,都有着善妒的毛病,所以他只一眼,便猜透了江红梅的小心思。
放在往日,他是不管这些妇人恩怨的。况且,从打狗看主人的角度想去,李海存不算什么人物,他的太太自然没什么不敢得罪的。
可是,今天出了一些意外,让江立权不能置之不理。至于是什么意外,他先做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牵起江红梅一只手,上前挑起一道不易被人察觉的细缝。
那里是通往后台一条窄长的甬道,在甬道尽处,一对男女正拉拉扯扯的,看起来是有些纠纷。但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因为有些距离,故而听不太清楚,只有女人不断喊“放开”的声音尚算清晰。
江红梅眯缝着眼,仔细认了认,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
女的不是别人,正是苏傲雪!
撞见这样戏剧性的一幕,江红梅两眼都在放光。再看看江立权,正睒着一只眼,示意她再认认那男的。
江红梅果然把脸贴上了帘幕,这下连男的也认出来了,竟是杜景堂!
她握着自己因兴奋而涨红的脸,喃喃低语:“呦,这是……”
江立权看她脸上的害臊撑不到三秒钟,立刻又恨不得把耳朵伸进缝里的样子。连忙拉着她一面走,一面道:“好啦!这种事,咱们还是不要介入吧。”
他们一走不要紧,那帘幕被两人急匆匆离开的脚步一勾,兀自晃动起来。
苏傲雪见状,慌地一弯腰,由杜景堂的胳肢窝底下溜走了。
甬道只有两个方向,一边是往观众席的,一边是向内转弯进入化妆间的。
杜景堂是散了戏才追到后台来的,身后只有一条通往观众席的路。
苏傲雪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往化妆间里跑。
虽然这时候不早了,但卸了妆的康美新却没有回家,而是对着镜子一直在发呆。
听见门开了,她赶紧揩掉眼角两滴不争气的眼泪。定眼一看,刚才的动作便成了徒劳,几行眼泪瞬间复又往下落:“苏编剧,对不起……”
苏傲雪看见康美新没有走,自也是一愣。再听了她的道歉,心头更是五味杂陈,不禁也跟着呜咽起来:“不,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的错,是我没做好……”
“我的同学都说我是人来疯,以前我还不认同,今天我算是知错了,是我坏了事。我的发挥比平时用力太多了,恐怕是过犹不及了。”康美新想到自己先前抱着炫耀的心情,给学校剧团里每一位成员都郑重其事地下了帖子,把戏票一张一张好好地放在里头。想到今天在众同学的见证下轰轰烈烈地失败了,心里更加难过了。
“你别这样说……”
正在苏傲雪想着该拿什么话来开解的时候,又有人进来了。
一位穿短衣的黄包车夫,见人先习惯性地笑一下,然后才催促道:“康小姐,时候不早啦,再不回去你爸妈又该担心了。”
苏傲雪闻言,心里羡慕不已。
康美新曾提过她名字的含义,而今看来这不就是家庭有爱的最好证明嘛。
听了车夫那句话,康美新也就擦干了眼泪。站起来赧然道:“这是我们家的包车夫。苏编剧,我真得走了,不然我爸妈要怪他不尽责的。我们……我们过后再谈吧。”
送走她之后,剧院算是彻底地沉寂了。
由化妆室走到舞台,短短一段路,还能看见道具横七竖八地歪着。耳畔似乎还有一种热烈的回声,仿佛康美新只是人走了,而她的声音依然留在舞台上,激情四溢地念着台词。
折身望向观众席,入场时闹哄哄的场景,依然还在眼前,这会儿却已经萧瑟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由剧院大门出来,苏傲雪的双臂不由地紧抱着摩挲取暖。春日的晚风应当是舒服的,但吹到她身上,却有一种刺骨的冰凉。
为了突出戏剧氛围,剧院外墙有一组明星墙,把名扬全国的舞台和影戏红星的肖像都挂在上头。
苏傲雪看着摆在正中显眼位置的阮玲玉,想起上学以后恰逢《新女性》上映,因此她看电影已经不是看热闹了,也懂得如何去看门道。那句“我要活”的台词,总是在最苦的时候从脑海里蹦出来,撑着她一路走到现在。她咬咬牙,坚信自己能靠着这句话,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我们谈谈吧。”
有道温和的声线落在苏傲雪耳畔,同时,她肩上被披了一件风衣。
“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苏傲雪垂眸扶额,她甚至都不用回头看一眼,便知道是谁来了,忙推开了那件衣服。好在看话剧的人都走了,不需要害怕被人撞见。
杜景堂无奈地把风衣挂在臂上,跟在后头说道:“我喜欢你这出戏,真心喜欢!”
苏傲雪苦笑着摆手道:“你不用安慰我。人得承认自己的失败,才有爬起来的可能。”
杜景堂看着她被风吹起的几绺头发,心里无端地柔软,他错开眼向夜空远眺,道:“人和人无法同时进步,总有人会慢一拍……”他垂眸低叹,“而我就是那个阴影下的慢了人家好几拍的人。”
“你?”苏傲雪不禁扭头,她对这说法显然感到不可思议。
“不是吗?”杜景堂自嘲地轻嗤,“我一个文明学生,但在人生最好的年月里,唯一的经历是倒插门。我没有奋斗的成绩,过去的婚姻更是没有任何爱情的痕迹……我总怕人家看轻我,但我内心清楚地知道,是我自己不够坚定,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其实,我比你笔下的人物更糟糕。因为正如你所言,农村底层的妇女不是天生愚昧,是没有机会进步,而我是明知进步为何物,却……”
苏傲雪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紧皱的眉头,但也只是望着罢了。
“我看着同学们依赖所学的知识,陆续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我心里实在是很自卑的。以前我说不出来我为什么难过,直到今天,我终于想通了,我的矛盾来自想要的太多、做的又太少。你站到台上解释的那段话,完全打在了我心坎上。难道因为我不是最好的那一个,所以我就一文不值了吗?因为我没有做到最优秀,所以我就一无是处了吗?从前我就是被这种枷锁束缚着,总是担心人家嘲笑我。今天我才悔悟,我的人生只是失败了前半段,但我还有后半段呢!就算我起步晚,但只要我能重新奋斗,我依然还是可以成为勇者的。是这意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