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喝茶吗?”见他面前茶水未动,容昭问道。只见阿川抬起手伸向杯盏,透明的手从杯盏中穿过,什么都没有拿起来。容昭顿时了然。阿川弯了弯眼睛,说:“虽然我喝不了这茶,但也能闻出来茶香,算起来也很值得了。”“你这胸怀倒比我见到的一些人都豁达。”“我爹说,做人要多想想开心的事,这样日子过起来才不苦……”他话未说完便愣住了,半晌后摇了摇头:“我竟然想不起我爹的样貌了。”容昭皱了眉:“你未入轮回,只在阳间待着也会慢慢丧失尘世的记忆吗?”
搬家那天是个晴天,日头十分好。
容昭本也没什么行李,所有的物什都是临时采购的,倒也把院子布置得很别致。
丽娘强忍着害怕,口里不断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一边勤快地打扫院子,直扫净了最后一片落叶才停手。
她已经搬去了铺子后的屋舍,虽然不大,但也一应俱全。
容昭还没想好做什么生意,她之前去走访了几天,金陵不比淮县,这边几乎所有的行业都饱和,甚至有些铺子都形成一家独大的局势。
那道魂就站在正房外,愣愣地看着容昭一行忙进忙出,而容昭却连眼神都没给他。
他一时也拿不准对方到底能不能看见自己。
见她已经安顿好,张叔便打算返回淮县了。
这段时间容昭一边忙着置办宅子,一边心神不宁。
不过她确实没有见到容齐的魂火,便以此安慰自己,父亲定然安然无恙。
她拿出给容齐求的平安符,并一封亲笔信交给张叔,眼眶微红:“张叔,请您将这些私下交与我父亲,请他保重,我会给他写信。”
张叔收下,拢在袖口道:“一定给您带到。”
最后一顿午餐是丽娘亲手做的,新鲜的蔬菜及鱼肉,十分丰盛。
但似乎情绪都有些沉重,吃饭时并没有人说话。
张叔用完饭食,抢着洗了碗后,才驾车离去。他走之前看着容昭,口中虽只说请她保重,但是刚转身眼眶就红了。
到底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初次见她时,还是个因为三个土豆被打的很惨却强忍着不哭的小姑娘。
要不是徐氏太过心狠,她也不会独自一人流落他乡。
容昭也才十八岁啊!
张叔离开后,丽娘担心容昭心中难过,一直在这待到了傍晚,陪着她早早地用过了晚餐,趁着太阳还未落山才离去。
仿佛身后有鬼撵她似的,跑得飞快。
容昭失笑,但院子突然安静下来,她有些无所适从。
好像天地间就剩下她一个人,孤单的可怕!
那道魂似乎察觉她背影萧瑟,从正房里飘出来,落在她身旁。
容昭看见视线里出现了一道眼熟的衣袍,半新不旧的,浆洗得发白。
她掀了掀眼皮。
只听对方欣喜道:“你真的看得见我!”
虽然已失去肉身多时,早已忘了所有情绪该如何表达,但此时,他的声音还能透出愉悦。
容昭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倒了杯放在石桌的另一边:“看得见,坐吧。”
他似乎只有十六七岁,眉眼还未长开,青涩明显,但身量比容昭还高些。
对方听话地坐下来。
茶的热气顿时扑面而来,穿过他的身体。
这似乎是热的感觉?
他也不太确定。
容昭喝了口茶,看着他只坐着不动,眼前似乎没有什么焦距,便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川。”他转头望向她:“我叫阿川。”
容昭点头:“好,阿川。你为什么不入轮回呢?”
闻言,阿川先是呆愣了一瞬,随后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不是因为有心愿未了而流连尘世的?”
阿川仍旧摇头:“我不记得了。”见容昭面色无奈,他急忙道:“但是,给我几天,我会努力想起来!”
容昭笑了笑,突然感觉自己也不算太孤独,起码身旁还有道魂陪着她。
“不喝茶吗?”见他面前茶水未动,容昭问道。
只见阿川抬起手伸向杯盏,透明的手从杯盏中穿过,什么都没有拿起来。
容昭顿时了然。
阿川弯了弯眼睛,说:“虽然我喝不了这茶,但也能闻出来茶香,算起来也很值得了。”
“你这胸怀倒比我见到的一些人都豁达。”
“我爹说,做人要多想想开心的事,这样日子过起来才不苦……”他话未说完便愣住了,半晌后摇了摇头:“我竟然想不起我爹的样貌了。”
容昭皱了眉:“你未入轮回,只在阳间待着也会慢慢丧失尘世的记忆吗?”
“会的。”他点头:“我们已是不该存在在这阳间的东西,时间越长,魂体受损越严重。”
“那你…想入轮回吗?”解脱这可怜的“余生”。
“想的。”他很诚实:“但是,我好像被困在这出不去了。”
执念!
容昭曾在之前帮助过的魂口中听过这个情形,有些亡灵会因为执念,被困在死去的那个地方,无法踏出一步。
有些是怨、有些是愿。
阿川见她陷入了沉思便也不打扰,只坐在旁边看着茶杯中的热气渐渐消弭,茶味渐淡。
半晌后,容昭叹了口气:“你先回想下有何心愿未了,只要不是谋财害命之事,我可为你达成。”
“真的吗?”他顿时欣喜。
“真的。”她笑起来:“你看着比我还小些,生前定是受了许多苦。”
阿川笑起来,但笑意清淡,似乎长久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了:“姐姐,你是个温柔的人,我要是生前遇见你便好了。”
“现在也不晚。”容昭给自己续了杯茶,又给阿川换了一杯。
茶味又起。
天色暗下来,容昭起身去点燃廊下的灯笼,又在书桌上燃了只烛台。
阿川的眉眼比在日光中清晰一些,或是灯火映的,他脸上竟不那么灰白。
茶已经冷了,容昭也没有再续。
“下辈子,还想投胎做人吗?”容昭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仿似无意地问道。
一阵风起,吹得烛火摇曳,但阿川的衣摆都没有扬起分毫。
他笑起来:“等我想起我为何而死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好。”
容昭把正中间的正房让给了阿川,自己睡在另外一间。
沐浴完出来,她坐在床上整理行李。
其实行李也不多,就几件男子样式的衣服和鞋履,还有新置办的两床棉被。
她从箱笼中拿出来,放到柜子里。
却不防掉出来一个小包袱。
那是她离开淮县前一个晚上,容齐递给她的。
她怔了半晌,还是打开了。
最上面是一个锦囊,她松开抽绳,口朝下,倒出来的东西在烛火中闪烁着温润的光。
那是块玉佩。
诚如容齐所言,成色绝佳。
上面刻着一个“朝”字,背后是她看不懂的花纹,看似杂乱无章,又仿佛有迹可循。
上面的络子已经褪色,但样式确实十分别致,容昭从没见过淮县的小娘子佩戴过这样的络子。
她看了会儿,便随手放在一旁。
不管成色多好,都是被丢弃的。
不管是玉佩,还是她。
下面的那身衣服,倒是一下抓住了她的眼,容昭曾帮着料理过容府名下的布料生意,所以她一下便认出这个布料似乎是织云锦。
别说十年前,便是现在,一匹织云锦也价值十两黄金!
还不是有钱便能买到的,汴京、金陵这些富庶的地方才有几匹,专门供给高门显贵。
淮县很少见到这种料子。
只有两年前淮县的赏花宴,她看见袁夫人穿过一套织云锦的成衣,据说还是从舶来品商行抢购到的布料。
没想到,年仅八岁的她,便已能穿织云锦、佩戴这种成色的玉佩了?
自己,到底是谁?
还未等她想明白,衣料下的荷包便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个颜色似乎不像女子的荷包,布料也普通,与织云锦更是云泥之别。
她拧眉拉开抽绳,借着烛火看去。
这一眼,却生生逼出了她的泪。
满满一袋的银票,足足有好几千两!
容齐确实什么都为她这个养女想到了。
她咬着唇,无声地哭着,直把心中一直以来的压抑都哭出来。
隔壁的阿川突然从黑暗中睁开眼,屋内的陈设都是新的。
他一时有些不适应。
虽然他是鬼魂,不用睡觉也不会觉得累,但是他还是保持着人的习惯,哪怕睡不着,也合眼倒在塌上。
他隐隐听见了隔壁传来哭声,一下想到了那个眉眼出众,但神色淡淡的女子。
她…在难过吗?
容昭对此一无所知,她直将眼睛都哭肿了才停下。
将包袱重新拢好,压到柜子的最下面,又用锁将其锁好。
夜已深了,她又净了面,这才躺回去。
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阿川听到隔壁已无了动静,这才合上眼。
果不其然,容昭第二天的眼睛,肿得仿似一个核桃。
把来做早食的丽娘吓了一跳!
“小娘子,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没睡好。”容昭含糊地应付过去。
其实看着不像,因为眼底通红,一看便是哭了很久。
丽娘欲言又止。
阿川坐在桂花树下,执着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意地画着,闻言只是认真地看了眼容昭。
这个姐姐,似乎过得也很苦。
两人用完早膳,便一起出了门。
商铺已经置办好了,总得想想做些什么买卖,不然哪怕有一山的财富,也有花光的那一天。
何况容昭还没有那么多财富。
她到了金陵才发现,之前淮县那些经商的法子,能用上的不多。
毕竟,容家的布庄生意、酒楼生意,在金陵城早已饱和。
自己要想赚钱,只能另辟蹊径。
两人连着在市场转了几天,都没有什么头绪。
容昭叹了口气,看着眼前有些丧气的丽娘,安慰道:“做生意也须得慢慢来,我们得先知道金陵城缺什么。”
“小娘子,我仔细观察了,我们老家独特的铺子,这边不仅有,还有很多。布庄、饭馆就更不用说了。”
容昭点头:“我也发现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两人此前置办的衣服料子都不够轻薄,此刻便不能穿了。
于是容昭带着丽娘去了趟成衣店,各自买了几套价格适中,但布料舒适的衣服。
丽娘红了脸:“小娘子,又让您破费了。”
容昭闻言一笑:“不算破费,你跟着我忙上忙下的,给你工钱你都不要,这些是你应得的。”
丽娘连连摆手:“之前已经拿了您五两银子,此刻怎好意思再收您工钱。您给我地方住,给我饭吃我已很是感激了。”
她话毕,看着容昭手里那身身量要高一些的衣服,问道:“这身会不会大了些?”
容昭摇头:“却不是给我自己买的。”
“那是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