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谢韫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阿弟性子是强势些,但并非黑白不分,他那些话只是吓唬你的,何况,阿弟已经不在世了。”“卿卿又怕什么呢?”“若世上真有鬼魂之说,我们成婚已经接近两年,阿弟如果真的心存怨恨不甘,照他的脾性,早该来纠缠你我、闹得不安生了。”“可他从未来过,这不就说明,他也希望看到卿卿你同我过得幸福啊。”青年柔润无害的眸眼、宽大温暖的掌心,比冬日里的暖阳还要熨帖。他吐字轻缓、嗓音温煦,一声声,驱走阴影,极有抚慰人心的效用。
晚春一过,四月来临。
长安的天愈暖,池边细柳垂落,如碧绿珠帘一般随风轻轻摇曳。
谢韫刚下朝,回来的路上特意拐去城西一家有名的糕点铺子买了锦宁爱吃的几样蜜煎。
到家里,却见锦宁托腮望着窗外,一向欢快灵俏的小脸呆呆怔怔,明亮的双目明显有些失神,也不知再想什么。
谢韫坐到她对面:“我买了些蜜煎回来,尝尝?”
锦宁回神,看到他,点点头。
谢韫捻了颗乌梅干递到她唇边。
锦宁也习惯了这样亲密的投喂,张嘴含住,酸酸甜甜的果香在口中散开,可往日最爱的零嘴,她吃着却有些食不甘味。
再过几日就是清明了。
每到这种和鬼神沾边的节日,锦宁心里总是有些难以控制的……怯怯不安。
或者说。
她又想起了谢容。
谢韫似乎没看出她的异样,长睫轻垂,慢条斯理地拎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润喉的清茶。
他边温声道:“快到清明了,后日家里去郊外踏春游乐,卿卿同我一起?”
锦宁僵硬地捧着茶杯,眸光微闪。
她压下心中不安,唇动了动,笑着点头:“嗯。”
两日后,谢家一家子去郊外踏春。
郊外春色怡人,晴光甚好,几个孩童扯着筝线放起纸鸢,大人围在帷帐中赏景吟诗。
锦宁兴致缺缺并未参与,谢韫在一旁看着她心不在焉的小脸,略低首,靠近她耳畔低道:“可是觉得无聊?”
锦宁还未答,他牵起她的手,弯唇:“陪我去那边的桃林逛逛。”
“好。”
俩人还未到桃花林,在小道上倒是碰到了一位十分熟悉的妇人。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锦宁,一脸疲态却依然不掩美丽风姿的妇人,微微一愣,视线定在亲昵相携的小夫妻俩身上,眸子似乎蕴着难言的哀伤与悲痛。
锦宁看清人,也是一僵。
她是……谢容的母亲。
谢韫自然是认得谢容的母亲,朝妇人颔首一礼,问候道:“夫人近来可还安好?”
妇人苦笑:“我唯一的孩子已不再世,还能有什么可好的呢。
“你们小夫妻俩倒是真的般配恩爱,这么好的晴日自然要来踏青游玩,我却是来此为我儿冰冷的坟墓烧纸祭奠,无意欣赏这大好的春景。”
顾氏扫了眼锦宁,笑了笑,话里讽刺尖锐:“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有了这等温柔俊朗的夫婿,又哪还会记得往昔旧爱。”
锦宁小脸表情可见的僵硬。
大概是想起谢容就害怕心虚。
面对眼前这个失去亲生子的憔悴妇人,她头一次甘受讥讽,哑口无言。
谢韫温热掌心握紧了她轻轻颤的手:“是我强娶阿宁在先,也是我先动心,夫人莫要平白迁怒我妻。”
顾氏听此满目悲愤,字字泣血:“云戟生前和你关系最为深厚,把你当哥哥看待,你明知云戟生前有多么喜欢她,出征前还向我说胜仗归来要娶她为妻,可你……!”
“唯独不能是你,你怎么对得起云戟?!”
谢韫神色透着浓浓歉疚,亦深知自已行为不耻,却始终牢攥锦宁的手不曾松动。
“是我行了无耻之事,望夫人平怒。”
“呵。”
顾氏恨恨瞪他一眼,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可刚走不远,妇人脚步一顿,折身几步回到锦宁身前,眼里滚出热泪:“小姑娘,方才是我胡言乱语,你莫要往心里去,云戟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你嫁给谁……都没有错。”
“谢韫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他品行不错,是个可相伴一生的良人。”
“你们要好好的,若他欺负了你,告诉我我来给你撑腰……你过得安稳幸福,云戟在地下也才能安心瞑目吧……”
妇人哀伤抹泪,始终接受不了亲生子的死,方才一见到儿子生前最爱的姑娘和其它男人恩爱和美,一时悲愤失态,才会口不择言。
锦宁呼吸发紧,心里更复杂了。
她知道的,顾氏只有谢容这一个孩子。
“谢谢夫人,”锦宁从袖子里拿出洁白手帕,替妇人轻轻擦泪,“哭多了会伤眼睛的。”
顾氏止了泪,看着她道:“云戟不在,家里更冷清了,若是你们夫妻得空,可以来我家中做客。”
“好。”锦宁郑重应下。
顾氏和二人告别离开。
锦宁望着妇人由仆人搀扶着上了马车,有些恍惚。
观赏桃林时,亦提不起多大兴致。
微风拂起一阵清香,桃枝轻晃,花瓣打着旋飘落在树下人的肩头。
谢韫伸手捻下锦宁肩上花瓣,垂眼看她,微微一叹气:“你这两日总是在走神。”
“嗯?”锦宁抬了睫看他。
谢韫眉宇间有三分忧色:“可是……在挂念谢容?”
未等她开口,他又道:“这处离谢容的坟墓不远,我可以陪你去见一见他。”
锦宁听到去‘见一见’,微微瞪大了眼。
“不……”她坚决摇头,“我不去。”
见?
她现在是真真和他生前的结拜好友相爱上了,若是按年龄,谢韫比谢容大些,论礼,他称他哥哥,她不就是成了他的‘嫂嫂’?
不是被迫、不是假扮,是真的变了心。
她怎么敢去见?
谢韫静默片刻。
他看着她,眼里有几分黯然:“卿卿可是还爱着阿弟,怕触景感伤?”
“我……”锦宁对上青年含着些哀伤又苦涩的眸子,心口有些堵得慌,便说,“如果真是这样我倒就去了,偏偏我变心喜欢了你,才不敢去。”
谢韫听此,眼眸又蕴起了细碎光亮。
他压下快要翘起的嘴角。
“为何?”
“谢容最后一次出征前,我们俩定下他胜仗归来就成亲的约定。”再提起,当时的画面竟清晰在脑海浮现。
少年极具威慑和强硬的一字一句,回忆起来竟依然令她心悸无比。
“他死后,我嫁给了你,还和你真的相爱,我哪里有脸去见他,实话讲,我挺害怕的,不必我说你应该也了解谢容的脾性,他……”
“他容不得背叛,他亲口说过,我如果敢和别的男子走近,他不饶我,他会折磨死我的!他、他真的会……”
许久不曾想起,甫一说起,锦宁都惊恐地有些魔怔、语无伦次了。
“不会的,”谢韫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阿弟性子是强势些,但并非黑白不分,他那些话只是吓唬你的,何况,阿弟已经不在世了。”
“卿卿又怕什么呢?”
“若世上真有鬼魂之说,我们成婚已经接近两年,阿弟如果真的心存怨恨不甘,照他的脾性,早该来纠缠你我、闹得不安生了。”
“可他从未来过,这不就说明,他也希望看到卿卿你同我过得幸福啊。”
青年柔润无害的眸眼、宽大温暖的掌心,比冬日里的暖阳还要熨帖。
他吐字轻缓、嗓音温煦,一声声,驱走阴影,极有抚慰人心的效用。
“谢容为国征战,死得荣耀,再世投胎定也是个帝王将相。”
“所以,别再自已吓自已。”
锦宁恍惚眨眼。
谢韫莞尔微笑,嗓音绵长惑人:“卿卿,你该释怀了。”
锦宁听这一番话,所有紊乱的心绪当真是奇异般的安定了下来。
她缓慢而用力地点了点头。“对。”
“那这次,卿卿随我一起去阿弟的陵墓,就当对过往告别。”
“可好?”
他这般温声询问,眼里却闪着恶劣的光。
到谢容坟前,让他看一看。
方锦宁,是他的了。
锦宁不知青年心中所想,她咽了咽喉咙,神思不定,最后,还是连连摇头:“我还是不想去,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
谢韫点头称好,也并未再在这个事上多作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