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冯晨最后对蓝晴说:“真好,其实能遇到你真好,真好。”真好,他说了三遍。蓝晴的心好像也扑通扑通跳了三下。所幸蛐蛐还在搅扰,这心跳声不会有人听清。蓝晴说:“少来了你,我应该告你非法入侵,下次不能随便翻墙进来。”冯晨又是淡淡地笑了,他总是用这种人畜无害的笑化解各种危机。他第二天请了个假,谁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直到第三天又早早地来诊所上班了,看到蓝晴的时候他还有些腼腆。蓝晴拿过一个钥匙递给了冯晨说,院子我整理了一下,以后你要是想过去的话,起码不用再翻墙了。
我想起来了,他还是那个小孩子,躲在院子里,悄悄地跟猫狗说话,悄悄地流下眼泪,悄悄地跟在我的身后,指哪打哪。
至于眼睛里藏着什么,他从来不说,别人也永远无法猜透。
——摘自《蓝晴的日记》
冯老总和冯晨的拉锯战事实上已经持续很久了。
冯晨自从回到青城市之后,冯老总就想方设法让他去自己的公司干,可是冯晨死活不去。
冯老总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恨自己创下一番家业无人打理,一辈子走到这里,赢了个寂寞。
冯老总心里以为,我闯下的家业你不接着谁接着?就算是不跟着我做也就罢了,偏偏一天天不着四六,一会搞搞这个,一会搞搞那个。
在他心里,早就对冯晨盖棺定论:无业游民,瞎折腾没前途。
冯晨这小子十分机灵,他虽然人在外漂泊,但早就瞒着冯老总考了兽医资格证。冯老总得知后,心想这小子至少还是想做这一行的,于是干脆开了一个宠物医院,心想着冯晨这次不能拒绝了吧。
谁知冯晨还是雷打不动,冯老总也没有放弃,孜孜不倦,操碎了心。
这次,谁也不知冯老总怎么受了伤,一瘸一拐。
老友蓝昆看着他也有些怜悯,问东问西。
冯老总不淡定了,开始一个劲儿倒苦水,眼睛不时地瞟向冯晨,期盼能引起他的注意。
“我这也算是走了老弟你的老路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办啊,医院里的事也多,起早贪黑,操心的命,腿断了都没得休息。”
冯老总长叹一口气,差点就抱着蓝昆的大腿哭泣了。
“上年纪了,也该清闲下来,谁让你野心不小,又捣鼓一个宠物医院。”蓝昆也不知道怎么劝,谁知一不小心打开了冯老总的话匣子。
我贪心?老哥你冤枉我啊,我这个年纪了还能有啥野心,说到底还不是留给别人的,你以为我不愿意清闲清闲?可惜啊,有人不一定知道珍惜,你看看蓝晴这孩子就不错,知道为父母操心,打小我就看出来了。要不说,其实我现在最羡慕的人还是你啊。
大概是演戏上了瘾,冯老总此时啰里啰嗦,婆婆妈妈说了半天。
不过话里话外都冲着冯晨。冯晨忙完之后也不忍他,装作没听懂一样,走过来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是不会去医院上班的,如果你要是来说这个,那就算了,我下午还有事要忙。”
冯晨随便往那一坐,那个气场就让冯老总消停了下来。
“啥事?你又去整什么幺蛾子了,还想去送海鲜?”
“这个就不用跟你说了吧,不过,你要是实在想让我去也行,这个价。”冯晨眼皮也没抬一下,伸出两只手。
“什么意思?十万一个月?你耍我呢?”冯晨这一个坐地起价气得冯老总血压立刻上来了。
“这会你反正也看到了,你不去也不行了,医院刚开始事情很多,我又受伤了,你不帮我谁帮我?儿子帮老子打理一下,到什么时候都是天经地义。”
冯老总眼看着硬来是不行了,干脆打起感情牌。
“这是你的事。”
“你你你的,看把你嚣张的,连个爸都不知道叫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你老子,我还怕了你了?能在这里打工,不能去我那?你今天就说到底去不去。”
蓝昆和蓝晴还在这里看着,冯晨本不想把事情搞得很僵,尽量平淡地说:“我不去医院很简单,不是因为别的,因为我不想和你一起共事。再说了没人让你怕我,恐怕是你自己心虚。”
“我有什么心虚的?老蓝,你说我都伤成这样了,这小子是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啊。”
单打独斗败得很惨,冯老总只好寻找外援,蓝昆一心和稀泥,也不好掺和。没等冯老总说完,冯晨上前竟然解开了冯老总腿上的石膏。
“你这是做啥?”这一通操作看得蓝昆惊掉下巴。
“大逆不道了吧,你看。”冯老总越发不淡定了。
谁知这时冯晨解开了绷带,里面竟然是宠物用绷带。
这个倒是很好甄别,宠物绷带一般都是合成材料,而人用绷带为了更好的透气性,一般都用棉布。
“作假你倒是也用心一些,大热天你不嫌热?”
冯老总的把戏被当众戳穿,十分难堪,脸红得像个西瓜。
“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撒谎连篇,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妈说得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是不会变的,现在想,我倒是庆幸她没想着跟你一辈子。”
冯晨的话戳到了冯老总的痛处,冯老总的婚姻确实糟糕得一塌涂地,这件事何尝不是冯晨心里的隐痛。
冯晨语气虽然平淡,可说完这句话眼睛却已经隐隐发红。
空气突然静得让人喘不过来气。
“这小子还教训起我来了,行,爱咋办咋办,不管了,再管我是你儿子。”
冯老总气鼓鼓地离开了。
冯晨头也没回,静静地在原地站了半天,直到脸色平静下来。
蓝晴这才注意到,冯晨一直紧紧攥着的拳头缝里渗出血来。
冯晨的手里握着一个宠物装饰发卡,上面染满了血红。
蓝晴刚要去拿消毒水,回头却发现冯晨已经收起了背包,开车离去了。
一切仿佛未曾发生,可是蓝晴却不能不想。
直到晚上,蓝晴给冯晨打了几通电话也没有接通,那个染了血红的发卡也在蓝晴心里跳来跳去。
蓝晴生怕冯晨干出什么傻事来,又绕着城区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本来她不抱希望了,这个时候却在爷爷的后院旁边看到了冯晨的车子。
自从奶奶去世之后,爷爷家的后院已经有些荒废了,门上的锁也锈了,冯晨大概是翻墙过来的吧。
他不知坐在这里多久了,院子里的石榴树沙沙迎着夜风。
凉夜里,他像一个静止的雕像。
蓝晴不晓得怎么让这个静止雕像开口说话,于是坐在一旁安静待着。
天色早就暗了下来,爷爷大概已经是歇息了。
蓝晴自从回到家后还没有来过这里,看着依然很熟悉,四周保留着以前的痕迹,生锈的笼子,磨得光溜溜的石桌,蝉鸣声也仿佛是从记忆里钻出来的。
在小时候,后院一直用来暂时寄养治病的动物,这里也算是蓝晴曾经的快乐园地,那里有草坪,有菜地,还有蓝晴最爱的秋千。
这里的秋千是她和妈妈一起做的,蓝晴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上荡秋千的。
她也曾经在这里偷偷喂小白兔,结果被咬伤了手。曾经被狗咬掉了新鞋子,因为穿上那双鞋之后,她几乎是在每个动物面前炫耀了一遍。
这里也有冯晨的记忆,那个时候,蓝晴的后面总是跟着冯小屁。
两个人静静坐了很久,冯晨也想起了往事。
“后来,我还经常来这里,坐在这里就觉得很放松,可以什么都不用去想。”
冯晨的眼睛望着蓝晴,热诚而平静,看得蓝晴有点紧张,心跳好像都在发麻。
蓝晴当然记得他也曾经躲在这个院子里,哭哭啼啼,一待就是半天,有时候没人留意,他就在这里睡去了,等到第二天再被他爸拖着拽着揪回家里去。
冯晨的童年并没有蓝晴那么幸运,父亲冯大个被兽医站开除之后,一度开始折腾,做生意走偏门,一心挣大钱,结果八成都赔个精光。之后冯大个开始酗酒度日,每天喝得醉醺醺,之后就开始骂人,骂天骂地,骂社会不公,骂时运不济。
每天,冯晨和妈妈都是在惊吓和埋怨中度过,生怕今天晚上就有催债的上门来,来了就赖在这里不走,如果不多少还一些,他们是永远不会走的,可这样tຊ一来,妈妈刚攒下的生活费又要保不住了。
在一个深深的雨夜,大概是雨夜不会有债主上门,冯大个也不会撒酒疯,妈妈连夜离开了这个家,带走了一张冯晨的照片。
后来,冯晨是从冯大个口中得知,妈妈跟别的男人好了,此后冯大个的嘴里骂骂咧咧的,从来没有了一句好话。
冯晨常常不愿意回家,反而喜欢在这个院子里待着,童年的他,唯一慰藉就是这里的动物和邻家姐姐蓝晴的陪伴。
后来上了中学,蓝晴去了市里的高中念书,他们很少见面。冯晨也会经常来这里,偶尔见到蓝晴,冯晨也是远远地躲开了,他长大了,知道了害羞,也有了强烈的自尊心,他更不想让蓝晴回忆起发生在他身上的任何不堪,哪怕那些不堪的事情不是他的责任。
小时候的他怨过妈妈,但是也更恨爸爸冯大个。
高中毕业后,冯晨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家,一人游走四方,几乎没有回过家。
远在外地,谋生不易,他做过各种工作,可没有找老爸要过一分钱,后来还自考了兽医资格证。
直到前些日子,冯晨得知奶奶年纪大了,他才回到了青城市照看奶奶,继续打着零工,可怎么也不愿意去老爸那里工作。
自从冯晨离开家之后,冯大个倒是迷途知返,支离破碎的家庭让他至少开始觉得,这一辈子他过得太失败了。
冯大个这才踏实做起了生意,最后竟让他搞出了名堂。
如今在冯大个眼中,好像冯晨反倒是不务正业了。
可是冯晨年少外出的经历,让他磨炼出了种种技能。拥有A1驾照,上能开大车,下能贴墙泥瓦。装修美工,美容化妆等等样样俱全。
冯晨有想要从事的职业,可是当别人问到是什么的时候,他又不回答了。
天知道他心里藏起了多少心事,蓝晴也不知道,就像在这个荒废漆黑的院子里,角落里藏着看不见的东西呢。
冯晨没有说很多话,任由月明,任由蛐蛐叫,任由夜风抚平他的心神。
蓝晴猜着他的心思,回忆起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冯小屁,心里想着,其实他还是那个弟弟啊,还是那个心事重重的小孩子,躲在院子里,悄悄地跟猫狗说话,悄悄地流下眼泪,悄悄地跟在蓝晴的身后。
至于他的眼睛里藏着什么,他从来不说,别人也永远无法猜透。
这天,冯晨最后对蓝晴说:“真好,其实能遇到你真好,真好。”
真好,他说了三遍。
蓝晴的心好像也扑通扑通跳了三下。
所幸蛐蛐还在搅扰,这心跳声不会有人听清。
蓝晴说:“少来了你,我应该告你非法入侵,下次不能随便翻墙进来。”
冯晨又是淡淡地笑了,他总是用这种人畜无害的笑化解各种危机。
他第二天请了个假,谁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直到第三天又早早地来诊所上班了,看到蓝晴的时候他还有些腼腆。
蓝晴拿过一个钥匙递给了冯晨说,院子我整理了一下,以后你要是想过去的话,起码不用再翻墙了。
冯晨腼腆地笑了。蓝晴也笑了,好像这一笑可以把昨天的事情挥去,可以让今天的阳光更加温暖。
事实证明,冯大个的操心其实有一半是多余的,冯晨做美容的手艺不是一般的好,越来越多的人来做美容,而且来看病的很多主人也都是通过冯晨介绍来的,诊所的生意好了不少。
更过分的是,房东甚至还对冯晨说,要不直接租给你好了,你就专门搞宠物美容,还能多吸引点客户。
房东儿子在隔壁搞了一个网红餐馆,生意一直很好,她一直为此洋洋得意,巴不得周围的店铺越红越好,这样也能给她儿子带点生意,甚至她还在美容间里,贴上了餐馆的宣传海报。
蓝晴气得哭笑不得,不过这些倒是小事。
可是,今天发生的一件事情深深戳到了蓝晴,有个主人带着他的柴犬来做宠物美容,可是就在等待的时候,柴犬突然开始牙龈出血。
蓝晴立刻提议给柴犬检查一下,那个主人环顾四周,看了下这里的环境,毫不犹豫出门打了车,想必是去了别的诊所。
这让蓝晴喜忧参半。
眼看老爸蓝昆也闲得不行,甚至他还动了想学习宠物美容的念头。
蓝晴着急了,起码不能让房东看笑话吧,如此发展下去,倒不如直接开一个宠物美容店了。
在木俪的提示下,蓝晴发现原来大家找宠物医院的时候,会选择首先在手机上搜一搜点评。
相比来看,方圆十公里,广乐宠物医院生意爆棚,网上的评价也是最好,其次就是冯老总的福华宠物医院。
蓝晴的诊所刚开,并没有多少评价。
蓝晴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的宠物病了,看到这么一家新开的诊所,再近自己也不会去的。
而且,仅有的评价中还有几条是差评,几乎都是针对木俪的。
木俪对待动物要比人还好,遇到粗心的主人甚至直接开怼……搞得病患看好了,主人有时候也带着一肚子的愧疚和窝囊离去了。
种种这些,都体现在了差评上。木俪也很惭愧,每每事后道歉,可是看到不上心的主人还是会控制不住怒怼。
看着那么多评价出众的诊所,蓝晴心悦诚服,蓝晴咬咬牙,准备继续出击。其一是决定前去评价好的诊所卧底取经,其二是对木俪展开对话以及服务训练,培养她应对各类宠物主人的能力。
蓝晴首先带着蓝十五去了好的宠物医院,本来是想去探探口风,但是没想到十五弟被检查出了狗瘟……
蓝晴当时就懵了,宠物医院的人也很尴尬,宠物瘟疫的潜伏期短的几天,长的可能要几周,这种情况确实不好说。
眼看着蓝十五的情况越发不好,立刻开始起了症状,诡异得很,发病这么快?
而且此时宠物医院也不确定能不能救,面色惊慌地告诉蓝晴需要和主治医生商量一下才能确定治疗方案,蓝晴一时没了主意。
好在木俪给了蓝晴一个电话,说是曾经有一个老师对这方面的病症很在行,如果她愿意的话,木俪可以试着去请老师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