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茉莉耸耸肩,率先挑开话题。劲草问什么怎么样。“公司的沙发。”“不错,折叠的。”“全公司人都知道了。”“知道什么?”劲草有点跟不上茉莉的思维。“知道你跟老婆闹不合。”“管他们呢。”“黑手还在你知道么。”劲草提高警惕,“又给你发消息了?”“给我妈发了。”劲草嚯一声,“业务范围tຊ扩大了。”又问,“不是说已经被消灭了么。”茉莉说可能是两拨人。
劲草出去住了一个礼拜。茉莉还是心疼丈夫,主动打电话给他了,当然,不是向他讨饶,求他回家,而是要求他回来履行做爸爸的义务。劲草答应得爽快。茉莉决定借此机会好好跟他聊聊。跟女儿一起做完手工劳动,劲草从书房出来,“囡囡跟我不亲了。”
“你再消失久一点,她可能都不认识你了。”茉莉还算有点幽默感。劲草套出烟盒。这一次,茉莉没阻止,而是走过去打开窗户。
“怎么样。”茉莉耸耸肩,率先挑开话题。
劲草问什么怎么样。
“公司的沙发。”
“不错,折叠的。”
“全公司人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劲草有点跟不上茉莉的思维。
“知道你跟老婆闹不合。”
“管他们呢。”
“黑手还在你知道么。”
劲草提高警惕,“又给你发消息了?”
“给我妈发了。”
劲草嚯一声,“业务范围tຊ扩大了。”又问,“不是说已经被消灭了么。”
茉莉说可能是两拨人。
“我们又不是做真人秀。”
“所以,”茉莉右手食指往地上戳,“有人等着看笑话。”
“随他们怎么看,人生在世,不笑别人,就是被别人笑。”
“你就打算这么让黑手得逞?”
劲草语速突然加快,跟超跑加速似的,“黑手白手看笑话跟我们没关系,我们之间的问题也不是黑手看笑话看出来的。”
茉莉怔住。几秒后,她问:“那你说,问题是什么?”
劲草低头,他这才发现夹在手指间的烟一直忘了点。他把烟丢在茶几上。
“说不出来了?”茉莉骇笑,“永远有问题,永远说不出来是什么问题,我跟你说你们家人祖传一个毛病,不沟通,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日子过成这样有意思吗。”
劲草歪着脖子,上下嘴唇好像合不拢,“问题就是,你从头到尾就没看得起我过!就没看得起我家过!”
这别扭的造句。但茉莉领会到其中深意。说她看不起大力善亚她承认,可她怎么会看不起他朱劲草呢。茉莉保持冷静,反问道:“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找一个自己看不起的人结婚。”
“工具。”
“什么。”茉莉没听清。
“你把我当工具,”劲草道,“你找一个比你低的人,就永永远远高高在上,你是大小姐,我是光腚男,咱们不配在一张床上睡觉,不配在一口锅里吃饭。”
全身的血液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汇聚到茉莉脑门上,她严重怀疑若不是自己还年轻,都能立刻中风倒地,“那你什么意思,离婚?”
“我没说,是你说的。”
“你还爱我吗。”茉莉陡然抛出这句。这也的确是她最关心的。这些年,磕磕碰碰,千难万险,她之所以坚持,就是因为相信劲草还爱她,相信初次见面时间电光火石间的感觉。
劲草呆坐在那儿。仿佛被冰雹砸中了一般。没说爱,也没说不爱。沉默就是回答。茉莉转身,快速走向卧室,不行,这个房子她待不下去。她要离开。宾馆,酒店,露宿街头,都行!反正她不能忍受没有爱的家!只是,当她收拾好行李包,正准备领着女儿离家出走,却发现朱劲草已经从客厅消失了。
手机响,茉莉以为是劲草打来的。拿出来一看,却是三姨美亚的号码。茉莉克制住情绪,小心接了。张美亚说,她马上到上海,来了之后,到家里一趟。茉莉问出什么事了。三姨却表示见面再谈。
茉莉感到奇怪,三姨来,为什么第一时间到他们家。等张美亚真进门。茉莉才知道“情况有变”。三姨来了,劲草不出现不合适。顾茉莉给劲草打电话,他关机了。没办法,茉莉只好去他公司一趟,终于把人请回来。
美亚坐在沙发当中,手里端着杯白水,劲草和茉莉一人坐一头。张美亚满脸的事关重大,劲草和茉莉只好暂且放下芥蒂,继续演一对和美夫妻。
美亚放下茶杯,转脸对劲草,“你去做你弟的工作,”又转脸对茉莉,“你去做文萱的工作。”茉莉不做声。劲草在,轮不到她多嘴。他才是美亚的亲外甥。劲草问做什么工作。
“让他们别离婚。”美亚终于把任务发布了。
茉莉一头雾水。不久之前,三姨离开上海,还带着一腔怒气,恨不得小两口立马散,怎么现在却斗转星移。
茉莉实在好奇,忍不住探问:“文萱有了?”
“没有。”
“她同意孝顺老人了?”劲草问。
“不是。”
那就让人无法理解了。劲草说三姨,我可以去劝,但也得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呀。张美亚这才吐露实情。劲草学校福利房房源有限,校方规定,这一批次,已婚员工优先购买,未婚或者离异无孩的,排在后面。那就意味着,如果牵牛和文萱离婚,排名靠后,基本买房就无望了。劲草听罢,一口答应,说要去做表弟工作。茉莉有些为难,她不怕话不好听,扭扭捏捏对美亚道:“三姨,这不等于……打您自己脸么。”
美亚不假思索,“我的脸不重要,买房子重要。”
对于谈判策略,张美亚也给出了相应指导,她建议劲草和茉莉分别去找俩孩子,谈得差不多,思想工作做通了,再带过来,当面表态,让她吃个定心丸。
美亚苦口婆心地,“是,是为了房子,但你们不能这么说呀。”劲草请教怎么说。美亚道:“你这边好办,就跟三宝说,说他老婆不错,娶个博士做老婆,一套房子是应该的,过去是咱们对不住人家,现在好了,皆大欢喜,就好好过小日子就行了。”茉莉一听,赶紧请教三姨她该怎么说。张美亚毫无压力,“一样的逻辑呀,再加一条,恩威并施,你问她多大了,还能等吗,离了婚,平白得个二婚名头,这辈子还找谁,然后再说咱们家之前对不住她,现在老天爷也开眼了,给牵牛配了一套房子,这是老天不让他们离!……”
一番安排。劲草和茉莉明白了,他们把囡囡托付给三姨,分别约了牵牛和文萱见面,出门谈判去了。
劲草和牵牛在学校毛主席雕像下碰头。劲草把美亚教他的一套话说了。牵牛道:“不是欠不欠人家的,关键是,买了房子,也不写人家名字,跟人家有什么关系呢,真要把人当回事,就把名字写上。”劲草问:“他们家出钱么。”牵牛说没问。
劲草很郑重地,“合资,可以考虑写名字,独资,那自然是谁出资金谁写名字。”牵牛道:“本来都要离了,因为一套房子起死回生,这叫什么事!我成什么人了……”劲草教育他,“人家跟你结婚,不是因为房子。”牵牛说:“离婚是因为房子。”
劲草纠正,“离婚也不是因为房子,是因为房子少,三姨又要来,说白了是人际空间问题,现在你分了房子,这个问题解决了,为什么还要离婚呢。”牵牛嘟囔,“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劲草说你嫂子去做文萱工作了。
顾茉莉和党文萱是在咖啡店碰头。茉莉含着笑,把三姨的一套话术喂给她。文萱冷笑,“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能帮忙分房子,婚都不要离了。”茉莉说别这么想,牵牛对你有感情。
文萱说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折腾。
“真想清楚了?男人四十都不嫌老,”茉莉放下搅拌勺,“当然,女人经济独立,一个人也能过日子,可你想过没有,时间对我们更残酷。”
文萱不作声。她当然害怕。害怕年纪一天天大了,生不出孩子,可这些并不是丢弃尊严的理由。
过了好一会儿,“是牵牛让你来的?”
“是。”茉莉撒了个谎。停顿一下,继续搬下去,“他很后悔,说当时应该多为你说话,至少让你觉得,他站在你这一边。”顾茉莉纯属抒发自己的心曲。当初她最恨劲草对她的“背叛”——朱劲草永远站在父母那边。文萱的眼神飘忽,心态有变化了。文萱道:“我已经在申请去英国了。”茉莉连忙说:“别犯傻,国外那么乱,出去干吗。”文萱道:“嫂,没关系,我可以不离婚,等劲草分了房子,再办手续。一辈子一次的好事,我肯定顾全大局。”
茉莉被文萱感动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多好啊!相形之下,三姨就讨厌多了。她为什么不能安安静静待在老家,为什么一定要掺合到儿女的生活中来。当然,茉莉知道为什么,因为黄牵牛的情况,根本就是朱劲草的低配版。像牵牛、劲草,甚至包括她自己,都是在父母的搀扶下才勉勉强强在上海立足的。她能理解劲草和牵牛对于父母的愧疚。可是,小日子终究应该独立经营呀!茉莉建议文萱不要那么着急下决断,再考虑考虑。她还邀请文萱去她家,跟三姨招呼一声。文萱顿时失色。
茉莉道:“放心,现在主动权在你手里。”
张美亚准备了一桌菜。连海鲜都上了。就为迎接牵牛和文萱。只可惜,平日里热衷萝卜青菜的人,突然豪奢,终究显得有几分虚伪和谄媚。牵牛微嗔:“妈!整这些干吗。”文萱低头不语。茉莉和劲草暂时和好,一个倒红酒,一个倒可乐。喝完了。
美亚给文萱夹了一只大闸蟹。又把儿子的手,牵着放到儿媳手背上。美亚笑呵呵地,“本来就没什么大矛盾,老天爷都让你们一起过,那还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文萱把手抽了出去。牵牛脸上有点挂不住。
文萱道:“阿姨,您放心,房子肯定要拿下,至于我和牵牛以后怎么走,再说。”
美亚老滋拉味地,“别再说啦!你放心,房子下来你就是女主人,我保证,tຊ”她拍胸脯,“我肯定不跟你二姨学,我跟老大学,哪里清静我去哪里。”
劲草发窘。他抬头看看老妈的遗像。好像他妈倒成了反面典型。茉莉失笑。文萱不肯表态。美亚还要说话,牵牛拦在头里,“妈!犯不着这么低三下四的!”美亚嚷嚷着,“你不懂!你闭嘴!我跟我闺女交心,怎么叫低三下四……!”
“妈——”牵牛激动。
所有人都看他。包括小囡囡。
“不买了。”牵牛说。
“什么。”美亚愣神。
“房子不买了,不就一个房子么。”
霎时寂静。
茉莉下意识抬头,看到对面墙上,张善亚仿佛正望着饭桌微笑。
美亚把碗筷一推,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嗞哇乱叫,大放悲声。有福利房却不买,牵牛在她眼里就是大逆不道,要知道,这可是她张美亚这一辈子在上海站住脚的最后机会。茉莉给劲草使眼色,劲草领会了,连忙安抚三姨。事发突然,他们必须放下纷争,暂时联手,稳住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