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脸红脖子粗,身体拼命挣脱桎梏,若不是被押住,恨不能用头撞死李存安,同归于尽。同时,一队侍卫从后院小跑过来,“禀告少主,没有书册笔记。”乐伎得意蔑笑。就算没有名册,伪装成做生意的也总有两笔账,竟没有一本账册?李存安回忆前两日追捕细作。那细作明明已到这座院子,又拐弯,带着他和燕笳整整逛了西市一圈。莫非……他一脚踹在乐伎肩膀,未收力道,拔剑紧贴乐伎喉管,目露凶光,俨然起了杀意。
时过酉时,夕阳西下。西市各家收拾铺子,百姓慢悠悠准备归家,正是街上人最多的时候。
没有人注意街尾小院门窗紧闭。
“说吧,你们有多少人?阿史那丕着你们在河西打听什么?”
屋里五个男人粗布麻衣打扮,还有一女子香肩半露、额点花钿,乐伎打扮,全部跪在地上,被剑架着脖子。
久久得不到回答,燕笳又说:“我们跟踪许久,确认这里就是tຊ你们的老巢,想必细作名册也在此处。”
只见六人忽的目光坚毅,双腮青筋凸起。
“不好!”李存安觉出不对。
他坐在椅子上,动作不及,只来得及踩乐伎腹部,趁其呼痛,一手扣住下巴,一手伸进其嘴里,从后槽牙抠出一粒药丸。
燕笳和其他侍卫如法炮制,已经来不及,五个细作口吐鲜血,一命呜呼。
这些细作与先前捉住的不同,竟是死士。看来李存安他们已接近核心。
李存安掐乐伎下颌,阴森笑道:“你在乐坊隐藏多年,阿史那丕明知道你受多大委屈,依旧任尔被轻视羞辱,何必为他效力。”
乐伎喘息,一口血痰啐向李存安,愤愤道:“突厥女子不崇贞洁。我以身体技艺做武器,博国家兴旺,是英雄!我的族人为我骄傲!”
她说得脸红脖子粗,身体拼命挣脱桎梏,若不是被押住,恨不能用头撞死李存安,同归于尽。
同时,一队侍卫从后院小跑过来,“禀告少主,没有书册笔记。”
乐伎得意蔑笑。
就算没有名册,伪装成做生意的也总有两笔账,竟没有一本账册?
李存安回忆前两日追捕细作。那细作明明已到这座院子,又拐弯,带着他和燕笳整整逛了西市一圈。莫非……
他一脚踹在乐伎肩膀,未收力道,拔剑紧贴乐伎喉管,目露凶光,俨然起了杀意。
“说!”
鲜血顺着刀刃滴下,李存安浑身杀伐气息,似有一股不可名状的威压,压得乐伎喘不过气。
李存安问:“你们先前落脚在哪?西市哪间?”
乐伎喉头滚动,一瞬间被震得抖若筛糠。
她负隅顽抗,嗓音已然微弱,没了先前的气势,“你怎么知道在西市?”
李存安不答,剑刃又深入一分。
乐伎被迫仰头,短促惊呼。
就在李存安当她要招时,女人神色忽变,目光淡然,变得没有一丝杂质,好似看透生死一般,毫不犹豫地撞向刀剑。
鲜血溅到李存安脸上。
乐伎死了,最后一个线索断了。
在场侍卫均倒吸冷气。
“少主。”他们齐齐下跪。
李存安眼中火苗熄灭,接过手帕,一点点擦干净脸上的血,抬手安抚手下,“无妨,我已经知道在哪。”
乐伎的反应已经应证他的猜测。前夜,细作知自己被跟,故意从旧居绕了一圈,想毁尸灭迹。然而,那夜,西市没有灾祸,除了陈宜酒坊被烧。
陈宜刚来,细作刚走,时间也对得上。
他遣退所有侍卫,仅带着燕笳,往三和巷走。
“办公事而已”,他说服自己,“不算破坏她的安稳日子。”
“少主,少主。”燕笳拽住李存安。
原来他走得太快,燕笳一时没跟上,喊他又似听不见,闷头直冲。
燕笳迟疑。
李存安自婚后一直四处筹谋,躲避公主。他晓得,他的少主大人心都在陈宜身上,只是碍于陈宜已遇良人,又刻意绝情道别,才远远观望避嫌。
“少主,”他抿唇,下定决心道。“陈宜姑娘今日和酒商谈判,恐怕此刻还在吃酒。”
李存安双眼微怔,脑中百转千回。
“我们去看看,别出什么事。”他说。
“就远远看看。”他又说。
燕笳呼气,勾唇答“是。”
中街,靖远最宽的道路,贯穿东西市必经之路。
一辆马车从东市过来,走到路中,忽然停下。从车上跳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人扶一棵树吐得一地秽物。
车夫见惯这世面,抠抠鼻头,喊道:“二位,还走不走啦?”
陈宜摆手,摸着胸口回他:“不了,您回吧。”
一旁徐钧安坐在不知谁家的台阶上,也连连摆手,“我们歇歇,待会儿自己回去。”
客人这么说,马夫乐得省活,调转马头就走。
人刚消失,徐钧安立即后仰,撑着身子抱怨:“老子五脏六腑要被他颠出来了。”
“哎,房牙子花钱雇人送咱,总是好心嘛,别嫌弃了。”陈宜也坐到他身边。
两个人面色酡红,侧头看见对方狼狈模样,不约而同大笑出声。
徐钧安一只胳膊搭上陈宜肩膀。
路上行人渐少,陈宜心情好,前几日被说“不守妇道”都不怕,干脆,懒得恼他。
“知道你喝酒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把那三个头家喝得服服帖帖。可真是……”他努嘴竖起大拇指,连连点头,“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小子佩服佩服,”徐钧安握拳,“从今往后我得尊称您一句‘宜掌柜’。”
“哎!”陈宜也喝上头,揽住徐钧安,“还是徐阿郎更胜一筹。”
“今儿个大伙可都听见了,你说你要扎根河西,兰春酿的事就是你的事,绝不食言啊?”
两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徐钧安大手一挥,“绝不食言!”
“我信你!”陈宜头抵在他肩头,好哥儿们似的拍他手臂,“公主让您滚回京城您都没回,您是这个,”她竖起大拇哥,又拍徐钧安手臂,“真男人。”
久久没人接下句,手臂下的身体似凝固住。
陈宜疑惑抬头,就见徐钧安眼睛半睁,猛然起身,走到路中央大喊:“去他娘的公主!还不如春榭馆一个舞伎!”
说完摇摇晃晃倒在路中央。
陈宜过去,想扶他,自己也倒下,听见徐钧安咕哝:“舞伎遇着喜欢的还知道以身相许,狗屁公主,连自己婚事都做不了主。”
“噗嗤。”陈宜笑,干脆也躺在地上。
天已然黑了,陈宜盯着头顶的星星,一圈一圈,都在旋转。
她嘿嘿傻笑,“你胆子好大,竟敢觊觎当朝公主。”
“呵,”耳边人哼笑,“你胆子也不小,戴罪之身,还敢肖想河西少主。”
两个人看向对方,又指着对方傻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最后竟翻身,趴在地上抱头痛哭。
中街上隔三差五就出现几个酒疯子,住这里的人看惯了,只皱眉捏鼻,离他们俩远远的,绕着走路。
待两人哭累了,睡倒在地,两双乌皮云靴停在他们身边。
燕笳双手抱胸,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不敢认道:“是陈宜姑娘吗?”
他想掀开姑娘脸上糊住的发丝,手腕被擒住。
“是她,”李存安挑眉,示意徐钧安,“你背这玩意儿回客栈,我送陈宜。”
说完,他一手伸进陈宜腿弯,将人打横抱起。
这回燕笳看清陈宜的脸,黏黏糊糊,糟里糟蹋,但是陈宜没错。
他背起徐钧安,被李存安喊住:“我们碰巧经过中街……”
燕笳马上接话:“什么也没听到、没看到。”
李存安“嗯”一声,满意点头。
又是喝酒又是哭,陈宜的脸肿得像猪头,月光下,李存安却觉得她的脸圆圆的,很像小时候的模样,甚是可爱。
他走得慢,听到陈宜砸吧嘴,嘟囔着听不清的梦话,年过二十的人还跟小孩子一样。成日紧张的身体放松下来,李存安不自觉地唇角上扬。
“想你……呜呜……”
陈宜睡梦里哭起来,像小猫一样,她一做噩梦就这样。李存安急忙凑过去,轻哼童谣。
“宝宝乖,睡觉觉……”
这首童谣打小师母就唱给陈宜听,李存安到了陈府后听得多,也就学会了。
他哼了两遍,陈宜时而哼唧,时而睡觉。突然,陈宜清晰地说了一句:“好想你……我好想你啊,苗安。”
李存安轰然,柔软的心脏如被挤压捏住般疼痛,刚刚的那点甜又变得苦涩。
很久没人叫他苗安,入赘陈家的“苗安”是耻辱,是不堪。
他很想问陈宜,你想我为何弃我?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死掉?你有回庐州找过我吗?
他有很多问题,最后汇成一句:“苗安死了,没有苗安了。”
怀里的人哭得更凶了,瘪着嘴哼唧,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伸出胳膊一通乱划,成功揽住李存安的脖子,脸也埋在李存安胸口,一通乱蹭,鼻涕眼泪都蹭在上面。
李存安无奈。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一会儿软成水,一会儿坚硬如刚。陈宜的话总能轻松地揉捏他,操纵他。
歪歪倒倒走了两步,李存安不得不停下脚步,靠着墙,颠了颠陈宜的身体,重新找到舒服的姿势。
陈宜皱眉,他又哄她:“小宜乖,安哥哥在这里,不怕噢。”
哄完自己跟自己叹气。
要让燕笳看见他这模样怕是要吓死。
虽然丢人,好在管用。陈宜不一会儿又睡了,边睡还边笑,不知道梦到什么。她睡觉一直这样梦多。
李存安一路哼歌,间或自言自语。不敢说的话趁陈宜睡着都说出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泰宁相处,你们是好朋友,你教教我。”
“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离开河西,又不伤朝廷脸面呢?”
“我可不是为了你,实在是家里多个女人太烦了。”
他絮絮叨叨,好不容易到三和巷,陈宜又开始说梦话。
“好黑……你看……”
李存安觉得好笑,这么大人还怕黑,陈宜醒着tຊ的时候活在壳里,睡着的时候,反而实话像吐籽一样往外蹦。
“山洞好黑……”
李存安心惊,笑容绷不住了。他想到一件往事。
“萤火虫好多……”
“我好……”
陈宜呓语的声音越来越小,李存安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他顿在原地,脑壳似古钟被敲,轰鸣阵阵。
如果喊他苗安是勾起痛苦的回忆,那山洞里那夜便是属于李存安最美好的回忆,也是最隐秘的秘密。
月光拉长他的影子,比七年前长了许多,宽了许多,怀里的人也同样长大。很多事情竟然现在才知道。
他接着陈宜的话说道:“我好喜欢你。”
原来七年前那天,陈宜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