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鹅叫了两声,随后低下了昂然的脑袋,倒不是它听懂了缅伯高的话,只是对方手掌中摊着一小撮谷料。没有鹅可以不为生活低头,祥瑞也不能例外。同样为生活所迫的张牧川便在这一刻挎着横刀踏入了货栈,他瞥了一眼阿史那卡尔波,又看了看还在院中昏睡的党敬元,皱了皱眉,轻声对缅伯高问道,“辛苦大人帮忙,现在您可以返回馆驿休息了……”缅伯高还有几分醉意,摆摆手道,“不急不急,我难得见到如此壮观的景象,再凑会儿热闹,回头也好跟人吹嘘一番。”
唐人大军的进攻总是那么单调枯燥,先是一轮箭雨,然后破开大门,再接着一轮箭雨,紧接着是骑兵冲开敌人的阵型,分割成一块块,最后是步卒围杀。
他们不会像草原勇士那样呐喊着展示自己强大的武力,也没有什么花哨的技巧,骑马就是骑马,挥刀就是挥刀,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如果是一对一,草原上的狼可以战胜任何一个唐人士兵,但是如果是上百人的战场厮杀,唐人军队永远是胜利的那一方。
这很奇怪,可很多人都觉得这是应该的,包括骄傲的突厥贵族阿塔别克和英勇的草原狼卫。
当第一轮羽箭落下时,阿塔别克还以为是什么胆大包天的匪盗,叫嚷着让货栈的狼卫都出来战斗,必须要给对方一个沉痛的教训。
可货栈大门轰然破碎那一刻,他登时傻眼了。
一队身披铁甲的骑兵像长矛般刺了进来。
他刚刚组织起来的僰童护卫连一个呼吸都没有撑下来,顷刻间如路边的野草一样倒伏下去。
从四处赶来的狼卫也没能迅速会合,只能各自为战。
下一刻,大批握着横刀的士兵涌进货栈,分成数十个小分队,将那些狼卫团团围住,然后挥刀。
整个过程连一句废话都没有,阿史那卡尔波就看见草原最勇猛的狼被绞杀殆尽。
这不是战斗,是屠杀!
直到这一刻,阿史那卡尔波才明白为什么当初突利可tຊ汗要主动与唐人皇帝交好,完全不可能打得过的情况下,保存己身的确是最聪明的做法,可惜突利可汗死在了并州,否则也不会让叶护和新近选出的可汗这般胡来。
最后一名狼卫被砍倒的瞬间,阿史那卡尔波颤抖着跪了下去,他趴伏在地上,偷偷地瞄向门口,等待着那位统领这支凶猛军队的都督走进货栈。
然而,最先雄赳赳跨进来的是一只大白鹅。
这大鹅白羽胜雪,但屁股上却是秃了一些,它一进来,先是引颈高歌几声,而后扑棱棱地奔向厢房。
紧随其后的缅伯高见状吓了一跳,急忙快步追上去,将其抱在怀中,嘀咕着,“您是什么身份,不必总冲在前头,这里有小兵卒,犯不着让您身先士卒!”
大白鹅叫了两声,随后低下了昂然的脑袋,倒不是它听懂了缅伯高的话,只是对方手掌中摊着一小撮谷料。
没有鹅可以不为生活低头,祥瑞也不能例外。
同样为生活所迫的张牧川便在这一刻挎着横刀踏入了货栈,他瞥了一眼阿史那卡尔波,又看了看还在院中昏睡的党敬元,皱了皱眉,轻声对缅伯高问道,“辛苦大人帮忙,现在您可以返回馆驿休息了……”
缅伯高还有几分醉意,摆摆手道,“不急不急,我难得见到如此壮观的景象,再凑会儿热闹,回头也好跟人吹嘘一番。”
张牧川指了指缅伯高怀中的大鹅,劝道,“此地血腥,祥瑞待久了不好,而且接下来解救阳子兄弟会很麻烦,万一中间发生什么变故,不小心伤了祥瑞,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缅伯高打了个酒嗝,斜眼看了看张牧川,压低声音道,“你要这么说,我就理解了……如此危局,正是你表现的好时机,到时候阳子兄弟一感动,你俩就……嘿嘿!都说你们唐人中很多男子有那种癖好,以前我还不相信,现在眼见为实,不得不叹服啊!其实我早就看出你和阳子兄弟之间有点什么了,但我曾明言使团队伍内部不得相恋,这才一直没揭穿你们……”
“不过啊,牧川兄弟!你和阳子可以例外,我当初反对使团队伍内部相恋,是因为担心有人克制不住,在半路上搞大了肚子,本来我们人手就不够,中途若是突然少了一两人,会很麻烦的。你和阳子兄弟不同,你们都是男子,随便怎么搞都行,我会假装看不见的!”
“不用假装,我这就让您闭眼!”张牧川咧咧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抬手,狠狠地砸了一下缅伯高的后脖子,将其交由两名士兵带回馆驿,他此刻没有半点闲情跟缅伯高闲扯,只想尽快救回高阳,每拖沓一分,便会多一分不可控的凶险。
起初他纵马疾驰,四下搜寻马车的踪迹,后来偶遇缅伯高,听见对方说大白鹅好像到了换毛期,这一路掉了好些白色的羽毛,他查看了大白鹅的屁股,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即带着缅伯高和大鹅一路追寻,这才找到了此间货栈。
到了这里之后,张牧川并没有立马行动,而是先跳到一户宅院墙头上,远远地观望了片刻货栈内的情形,确认突厥人确实在这儿,速即让附近的巡吏通知都督府,本打算自己先进去拖住这些突厥狼崽子,也可以让他们没有时间对高阳做出什么恶劣的事情,没曾想黑脸市令突然出现,拦下了那名巡吏,迅速聚集了一批原本是在护守坊市的府兵,跟着他一起赶了过来。
本来以为自己的行动已经够快了,可他踏进货栈只在院中看见了党敬元,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晚了半步,故而干脆地打发了缅伯高之后,他提着横刀,忧心忡忡地冲向后面的厢房。
屋内的麻里衮和霍尔多见到张牧川一人跑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麻里衮立刻抓起高阳,走向厢房门口,冷着脸将一枚狼牙扔给霍尔多,沉声说道,“霍尔多,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你必须要活着离开这里,找到江上的梅录大人,带着他回到长安,这是可汗在我们临行前特意嘱咐过我的,为了可汗,让我一个人去死就好!”
霍尔多低头看着手里的狼牙,犹豫了片刻,轻叹道,“应该我留下来才对,你并没有太多的战斗经验,只会使一些阴险的小手段!”
麻里衮哼了一声,“喂!霍尔多,你不要看不起人,我也是草原上的狼,知道怎么撕咬敌人……你确实比我厉害,所以才更应该留着性命,将来还能帮助可汗和叶护做很多事情,而且你有妻儿,我只是一匹孤狼,没有牵挂!快去吧,霍尔多,不要学那些愚蠢的唐人婆婆妈妈!”
霍尔多一咬牙,右手捶了一下胸口,低头道,“麻里衮,我不会让你白白死在这里的,等到带梅录贵人去了安全之地,便会折返回来为你报仇,我已经记住那个唐人的味道了,他逃不掉!”
麻里衮没有再说什么,听到霍尔多跳进厢房的密道之后,他将马刀架在高阳脖子上,一脚踢开厢房的门板,眼神冰寒地看着张牧川,厉声喝道,“唐人!立刻停下来,否则我就杀了这女人!”
张牧川闻言停了脚步,瞧见高阳身上破烂的衣衫,眼底闪过一抹狠绝,“你死定了,但我可以给你选择死法的机会,如果你现在主动放了这女人,我可以让你英勇地战死,就像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狼卫一样,带着荣耀死去……如果你敢伤害她,我就让你背着骂名死去,去草原上宣扬是你背叛了可汗,是你出卖了同伴,届时你的朋友误会你,你的亲人唾弃你,每一个在草原上生活的人都会以你为耻!”
麻里衮冷笑道,“你不可能做到的,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张牧川盯着麻里衮的裆部,挑了挑眉,“等你死了,我自然就知道你是谁了!我听说你们突厥人有个习惯,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阳具上,待会可以查验一下是不是真的。”
麻里衮脸上的笑容立马僵住,咬了咬牙,忽地移开架在高阳脖子上的马刀,果决地在自己的裆部上斩了两刀,狞笑着,“唐人!你真愚蠢,居然在做之前先说了出来,我怎么可能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不等对方说完,张牧川左手奋力一挥,藏在手心的匕首立时飞了出去,正正地扎进麻里衮的心口。
高阳见此良机,迅即挣脱,反转身子,双手握在匕首上,使劲向里一推,表情冷酷地吐出两个字,“去死!”
麻里衮心口一痛,连退两步,喷了两口鲜血,身子一软,扑通倒地,再无声息。
张牧川走了过去,紧握横刀,斩下麻里衮的脑袋,嘴唇微微一动,“你才是蠢货,为了区区污名,竟然在战斗时挪开了手中的武器!”
高阳含着热泪扑进张牧川胸怀,踮起脚尖,用力咬了张牧川肩膀一口,怒声道,“这是对你救驾来迟的惩罚……若有下一次,我就咬死你!”
张牧川倒吸一口气,急忙推开高阳,看着对方的狼狈模样,叹息一声,脱下自己的衣衫,披在高阳身上,又扯出一段红线,帮高阳把头发扎起来,轻声说道,“殿下,趁着党仁弘的人没有过来,你还是快些变回阳子兄弟比较好,免得又惹出什么变故。”
话音刚落,黑脸市令周卫国便在一队褐甲府兵的护卫下走进了货栈,缓步来到阿史那卡尔波面前,歪了歪头。
阿史那卡尔波急忙又将身子趴伏得更低了一些,惶恐道,“大人,我是草原上的阿塔别克,请您宽恕我的罪行,我知道很多秘密,还有利用的价值……”
周卫国唇角向上一翘,并没有答话,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
接着便有一把明晃晃的横刀落下。
同时落下的还有阿史那卡尔波的脑袋。
周卫国命人将党敬元送回都督府,扭头对带着高阳回到院中的张牧川拱了拱手,笑着说道,“牧川兄弟,此事已了,多谢相助,我这就回去让人弄点酒菜,咱们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顿!”
张牧川摇了摇头,紧皱眉头道,“事情还没有结束,周大人……咱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现在有两个难题,一是还有名狼卫逃脱了,二是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在二十个时辰内传讯长安,有人意欲对在九成宫的圣人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