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鼓作气走进花园里,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片刻,仰着脸看邬瑾:“我识字,你看。”邬瑾低头看地上“莫耳令风”四个大字,忍俊不禁:“你今年几岁?”“八岁。”莫聆风熟练地爬上秋千座板,双手牢牢握住梗绳,不用周围丫鬟嬷嬷帮忙,自己像条泥鳅似的两头乱翘,秋千颤颤巍巍,发出“嘎吱”几声动静。秋千慢慢悠悠荡起来,花影树影错落在她脸上,金项圈闪出灿烂金光,她仍觉不够高,蹲身用力往前一悠,把秋千荡至半空,垂下来的紫藤“哗啦”从她脸上拂过去。
三月二十一,休沐日,邬瑾背个背篓,出城找了一颗大榆树,手脚并用蹿上树顶,摘了结结实实一篓子榆钱回家。
家里有一个小炉子,专用来熬药,今天也让他腾了出来,烧一根小柴火,架上一口小锅,倒上胡麻油,和邬母一起煎榆钱饼。
邬意蹲在一旁搅卖蒸饼用的面,手在面盆里,眼睛望着油锅垂涎三尺。
金黄油汪的饼出了锅,邬瑾就小心翼翼叠在油纸包上,免得弄破了。
邬意忍不住道:“哥,真要给莫节度使送去啊,他们还会缺这个东西吃?”
邬瑾把碎屑夹出来,放进邬意手里:“他们有吃是他们的,我送是为了谢他们照顾生意。”
邬意仰头吃了,小声嘀咕道:“我们卖饼,他们买饼,并没有多给我们一文钱,哪里算照顾了。”
邬瑾当即肃了脸,郑重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满宽州卖饼的人家何其多,多少人做的比我们味好,莫家若非看我是家贫学子,何必非要我们的!你若是有这样想法,便是斗筲之辈,怨恨之根!”
他疾言厉色,邬母也在旁训斥两句小,邬意垂了头,嘟囔道:“节度使那么多银子……”
邬瑾耳朵里都是炸饼的声音,一时没听清他的嘟囔,严厉地盯着他:“什么?”
他又夹出一块碎的来,在一旁放凉,留给邬意吃。
“没什么。”邬意不敢再多说,也不怕烫,喉咙里伸出爪子来,囫囵吞下,依旧是馋。
油锅一直煎到午后,引得左邻右舍纷纷探头,黄牙婆径直推门进来,插着手走到油锅边:“哎哟,不得了,雄山寺这是赔了多少钱啊,这油用的多。”
一边说,她一边伸手去捏,却让邬意伸长胳膊,“啪”的打了一下:“婆婆,我都没吃呢,这是给恩人的。”
黄牙婆讪讪收回手,嘴里却道:“瑾哥儿,听说你攀上高枝儿了,也让我们街坊四邻沾点香油嘛。”
邬瑾包好油纸,用细麻绳轻轻扎了,抬头道:“婆婆穿门入户,宽州城内无所不入,哄得动石人,何须晚生带携,婆婆只消行事端正,心慈面善,万万千的人提携你。”
黄牙婆本就不是善心人,让他说的老脸抹不开,冷笑一声:“我的高枝哪有你得高,你再钻营钻营,说不准莫节度使就让你做上门女婿了。”
邬母站起来,推着黄牙婆往外走:“婶子不要胡说,倒是有什么活做,也让我沾沾光。”
两人说话间出了门,邬瑾换了一身没有补丁的长衫,带着榆钱饼,走出十石街,去了莫府角门。
门一叩便开,邬瑾说明来意,想将东西交给下人送进去,哪知下人却直接将他请了进去。
这一回再进莫府,正是个好日头,把一座花园照的亮亮堂堂,一丛丛花在阳光下怒放,草木油绿,藤蔓直扑檐顶,还放着一架秋千,甚是闲静。
下人领着他从游廊直入前院,随后让他侯在院门外,自去通报,不到片刻,就把他引了进去。
屋子里坐着莫家兄妹,邬瑾一进门,就发现莫千澜和自己那一夜所见截然不同。
莫千澜褪去了锐利和阴沉,束莲花冠,穿件衣短袖大的道袍,做儒生打扮,很斯文。
殷北接过油纸包,邬瑾端端正正行了礼,叉手敛衽,垂目于前:“晚生见过节度使。”
莫千澜神游天外,等了片刻,才伸手软绵绵一挥:“坐,不必多礼,你送了什么过来?”
邬瑾答道:“家母所做榆钱饼,微不足道,望勿嫌弃。”
“物轻意重,”莫千澜看向莫聆风,“阿尨,你去年吃过的,还记得吗?”
莫聆风嘴撅的能挂一个油壶,用力一哼,还不足以表达心中气愤,皱起两条黑眉毛,理也不理他。
“那......尝尝?”莫千澜迟疑着说了一句。
殷北机灵地把榆钱饼放进碟子里,备上筷子,请莫聆风尝一尝。
莫聆风把嘴放下来一点,吃过饼过,嘴又放下来一点,最后转怒为喜,很高兴的一点头:“好吃,邬瑾,你别急着走,我带你去逛花园。”
莫千澜大松一口气:“好,好好逛。”
邬瑾在一旁坐着,感觉莫千澜既不像兄长也不像爹,倒像是莫聆风的孝子。
莫千澜清了清嗓子,很紧张的又开了口:“这个念书,其实也不累,就是写几个字,赵伯伯领着你念两页书,不信你问邬瑾......”
话没说完,莫聆风“啪”的放下筷子,黑眼睛往下一垂,从椅子上跳下来,力大无穷地拽住邬瑾衣袖,拖着他往外走:“不读!”
莫千澜满肚子的话戛然而止,垂头丧气地吃了口饼,嚼蜡似的咀嚼片刻,他挑不出榆钱饼的毛病,也挑不出邬瑾的毛病,只能放下筷子,无中生有:“这叶子老的羊都嚼不动,你尝尝。”
殷北立在一边,团着一张笑脸尝了又尝,一尝再尝,险些将榆钱饼尝光,末了笑道:“是没有咱们府上做的好吃。”
莫千澜睨他一眼:“滚出去!”
殷北依言而滚,屋子里只剩下莫千澜唉声叹气。
莫聆风走的飞快。
枣红色衣裳在日头下翻飞,面孔浮现出一片粉红,眼睛忽闪忽闪,长睫毛扇子似的上下扇动,神情格外灵动。
她一鼓作气走进花园里,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片刻,仰着脸看邬瑾:“我识字,你看。”
邬瑾低头看地上“莫耳令风”四个大字,忍俊不禁:“你今年几岁?”
“八岁。”莫聆风熟练地爬上秋千座板,双手牢牢握住梗绳,不用周围丫鬟嬷嬷帮忙,自己像条泥鳅似的两头乱翘,秋千颤颤巍巍,发出“嘎吱”几声动静。
秋千慢慢悠悠荡起来,花影树影错落在她脸上,金项圈闪出灿烂金光,她仍觉不够高,蹲身用力往前一悠,把秋千荡至半空,垂下来的紫藤“哗啦”从她脸上拂过去。
邬瑾不知不觉中笑的满脸都是嘴,目光随着秋千而走。
眼见秋千越来越高,几乎和秋千架横齐,邬瑾脱口而出:“小心!”
他提着心,忽然瞥见了立在花园四周的下人。
下人们一个个都是泥塑的,连头也不抬,莫聆风的喜怒哀乐,都不和他们相干。
莫聆风大笑起来,慢慢收了力气,停下秋千,问邬瑾榆钱在哪里摘的,邬瑾和她有问有答,说了几句,正在其乐融融之际,莫聆风忽然掏出了陶埙。
邬瑾立刻如临大敌,落花流水地逃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