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得树也是40岁冒尖儿才娶上了现在的媳妇姜媛媛。姜媛媛比他小9岁,51年的,是个寡妇。有个还没断奶的女儿,前面那口子在她怀孕的时候,去城里给她买红糖,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遇见泥石流,噶了。她挺着大肚子办完了男人的丧事,又生下这个闺女。她嫁过来的唯一条件就是要带着这个拖油瓶。黄得树打光棍打到冒烟,一心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他见到姜媛媛这个女人,一看见她,他就觉得这女人有一把子力气——圆脸宽肩厚胸脯,屁股还大,更是一副好生养的模样。黄得树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黄得树用力地咀嚼着一块韭菜鸡蛋饼。饼子很柔软,吃得出来姜媛媛用了猪油来煎。两面焦黄的,里面是柔软的韭菜,裹着一点儿蛋花带来的馥郁香气,狠狠刮过口腔,香到令人忘我。可这样的饼子,也只有这么一小块了。黄得树下颚线绷得紧紧的,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起来,嚼了有二三十下,才舍不得地吞咽下去。
饭桌上,黄新燕,黄新宇两个孩子,眼巴巴看着盘子里唯一剩下的一小块韭菜鸡蛋饼,都露出了想吃又不敢吃的目光。
尤其是长女黄新燕,她长着一张圆脸,脸上总是红扑扑的,眼睛乌黑发亮,转了好几圈,依旧不离那块饼。
黄得树看得分明,长女吃得居然和儿子一样多,而她还没饱,竟然试图伸出手,想要抓那块饼。
黄得树拿起筷子,重重敲了敲黄新燕的手。
“喉咙管里住了只猪啊,就晓得吃吃吃!你也不看你弟吃饱没!”
黄新宇很听话地缩了缩手,看了一眼姐姐,很懂眼色地开口。“爸,我吃饱了。给姐吃。”
黄新燕捂着被敲红的手,默默垂下泪来。她还不敢高声哭,更不敢啜泣着哭,她知道只要一旦发出声响,迎接她的可能不止是这一筷子敲击。
可是吸溜下来的鼻涕是小孩子止不住的,她只好抬起手,用袖子擦了一把。
黄得树怎么看女儿怎么不顺眼,又一巴掌打了过来,将黄新燕整个打懵了,一张小脸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眼睛直tຊ勾勾瞪着黄得树,似乎想问出一个所以然来。但黄得树被女儿这懵懂无知的眼神盯着自己有些心虚,为了掩盖这一抹心虚的不快,他选择继续打了黄新燕一巴掌。
黄新宇张大嘴巴,不明白姐姐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被父亲这样毫无理由劈头盖脸地动手。
黄新燕脑袋上的羊角辫都被打散了一只,披散着卷曲着的头发遮住了她半边肿起来的脸颊,她捂住脸,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对食物充满向往,对父亲心怀敬畏,可是前者竟然成为后者加害自己的导火索。
——当然是因为穷!
穷到冒烟的泾县,十里八乡许多光棍都娶不上媳妇。
黄得树也是40岁冒尖儿才娶上了现在的媳妇姜媛媛。
姜媛媛比他小9岁,51年的,是个寡妇。有个还没断奶的女儿,前面那口子在她怀孕的时候,去城里给她买红糖,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遇见泥石流,噶了。她挺着大肚子办完了男人的丧事,又生下这个闺女。她嫁过来的唯一条件就是要带着这个拖油瓶。
黄得树打光棍打到冒烟,一心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他见到姜媛媛这个女人,一看见她,他就觉得这女人有一把子力气——圆脸宽肩厚胸脯,屁股还大,更是一副好生养的模样。黄得树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姜媛媛当时从相看到嫁给他,就用了三天时间。
三天后,他的小院儿里就冒起了袅袅炊烟。被窝里有浑身软软的女人,可以使劲儿纾解他四十多年的沉郁之气。黄得树新鲜劲头还没过,并不在乎那个小小的拖油瓶。
可是随着他和姜媛媛的儿子黄新宇出生,他就越看那个拖油瓶越不顺眼。虽然户口本上,姜媛媛给女儿改了他的姓,可黄得树一点都不在乎。咋,便宜爹就那么好当?
就说今年吧,年成不好,几亩苞米地的收成还不够一家四口吃半年。剩下半年咋办?吃糠咽菜,在小院种点菜垫吧垫吧,靠着姜媛媛养的几只鸡偶尔打打牙祭才勉强能吃点荤腥。
眼看着这小拖油瓶一天天大了,饭量还不小,明年姜媛媛还打算让她去读书。黄得树气不打一处来。
读书?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
闺女大了,总是要嫁给别人的。
何况他还有个儿子要养呢。未来儿子还要结婚,他还要拼死给儿子攒点老婆本……
这样想想,给别人白养一个孩子,黄得树总觉得自己太吃亏。
他已经47岁了,还能干几年农活?
腰背都一把子老毛病,昨天折腾姜媛媛的时候他差点缓不过来劲儿,他怕啊……他的正经儿子才5岁不到,要是吃喝拉撒都要跟这拖油瓶抢,那他死了都不瞑目!
正在黄新燕哇哇大哭的时候,姜媛媛从菜地里冲进了门,左手捏着一把菜,右手还攥着一把挖菜的小刀。
“妈……”黄新燕看见她进门,一下子扑到她怀里,仿佛找到了依靠。
姜媛媛把菜放到桌子上,左手在身上胡乱擦了两把,这才摸了摸黄新燕的头。
“咋地啦?”这句话极轻极柔,像把母爱凝成了一汪湖水,用这爱意之水去托举着身心受伤的孩子。
黄新燕扭头,害怕地觑了一眼黄得树,又很快把头埋在姜媛媛怀里。
姜媛媛见女儿不说话,拿刀指了指黄得树,语气严肃。“你打她了?”
黄得树拿起最后那一块饼,假装吃饭,嘴里含含糊糊说:“我打她做啥子。”
姜媛媛又扭头转向儿子。“小宇,你爸打你姐了?”
黄新宇看看黄得树,又看看黄新燕,不知道如何作答。
黄得树给他一个狠厉的眼神。
黄新宇马上把头低下去,不肯吱声。
姜媛媛一把将小刀扎进黄得树的手边,黄得树吓得往后缩了缩手。
“这只手还是左边那只手?”姜媛媛问。
“啥子嘛!”黄得树也不敢继续吃饼了,干脆把剩下的一小块塞进了黄新燕的嘴里。“就是这娃儿要抢这块饼吃,我说了她几句嘛。喏喏喏,都给你吃,得了吧?”
黄新燕原本还在姜媛媛怀里哭得抽噎,这会儿被突然塞了块饼,差点从抽噎变成噎死。她把饼吐了出来,大力咳嗽起来。
黄得树皱起眉,一副你娃就知道浪费粮食的可惜表情,然后又舔着脸看着姜媛媛。“没得事嘛。小娃儿就知道哭。”
晚上,姜媛媛做了一大锅饼,饼皮暄软,每一块里面居然都藏着肉臊子。黄新燕和黄新宇两个孩子吃得不亦乐乎。黄新燕的头发也被重新梳好,两个羊角辫一甩一甩,圆脸上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可爱极了。
“快七月半了。”姜媛媛开始收拾一个包袱。“我要去给他烧点纸。”
黄得树看着姜媛媛忙碌的背影,有点不爽利地开口。“这么多年了,你还惦记那个死鬼。”
“他没爹没妈,就我一个亲人。”姜媛媛叹了口气。“我明天一早出发,后天准回来。你照顾好燕子和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