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掌不断拍打地板,咚咚咚的噪音让一个仅仅是路过,但是精神衰弱又有强迫症的病人发了狂。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动静,不过钱嘉宝毫不反省自己的行为,他一直在看腕表的时刻钟,直到确定这药彻底在病人胃里化成水后,他才扬起下巴转身离开。这次药效真的发作,莫从心意识陷入混沌,找宋小华的事情被搁置下来。......作为“实验品”,莫从心没有被关起来,但精神...
“摸摸,给,摸,我摸。”
老流氓盯着莫从心的脸,对他伸出干枯如树枝的手,两手上下摆动。落在莫从心眼里这人动作慢如刚出土的僵尸,四肢都还没驯化的那种,他轻而易举就阻止了老流氓的企图。
“给你摸你就说吗?”
“嗯,摸,给摸。”
“你先说,再给你摸。”
“说,先说——呃,‘我们身处的世界,是假的,外面的人,在观察监视我们,那些眼睛就是证据!’”
“‘眼睛的本质是黑暗,如果一个人死了,他会成为眼睛的一部分,将更多的人拉入黑暗。’”
“‘啊,啊,啊,我晚上掀开被子,里面全是眼睛,门缝里,也有眼睛,钥匙孔大小,瞪得死死的。啊,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啊,我没有疯,疯的是这个世界,放开我,我不要打针,我不。’”
老流氓吐字僵硬,一字不落地背诵当时听到的信息,将原本诡异的故事讲得毫无波澜起伏。
如果是宋小华本人在场,那应该是声情并茂配以尖叫,并且最终以打镇定剂睡过去为落幕。
“老先生你要是当说书人,肯定会失业的。”
莫从心拍拍膝盖,起身准备离开。
老流氓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动作完全没有之前的呆板,他抬眼看向莫从心,浑浊的双眼露出渴望:“摸,摸,说完给摸。”
莫从心笑眯眯地俯下身,搜寻记忆中的那段经历,一字一顿地说:“25天前,7月4日,晚上11点45分32秒,309房间门口。”
莫从心说出的信息像一个锚点,带领老流氓穿越时空,让他的大脑精准地定位到当晚的场景——
自己晚上在医院走廊游荡,身后有个人影跑过,然后站在楼梯口探头探脑,接着前面拐角处滚过来一颗注水球,duang~duang~弹到右脚边,然后伸手捡了起来......
“对,就是那个手感。”
莫从心一边说,一边解开老流氓攥住他衣服的手。
此人已经留在记忆深处,左手微曲成一个半球状,还时不时捏两下。他的表情迷醉,眼睛微眯,嘴角口水如同水闸开阀,滚滚下流。
至于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知道,至于老流氓究竟在回味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随后,脱身的莫从心又跑去问了医生、护士和护工关于宋小华的事情。他们的嘴巴严,没套出什么信息。
今日最大的收获来源于一位卷发大妈。
大妈完美契合人类社会对于八卦群体的刻板印象,而她也不出所望,什么犄角旮旯的信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见有人找自己打听消息,大妈整个人都亮堂起来,她热情地拉过莫从心,掸掸床边不存在的灰尘,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你知道那个纹身满背的2米凶汉不,别看他长得一副吃人的样子,实际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18岁少女,那个人呐,其实心善得很,养的小仓鼠撑死了都能哭厥过去。”
“还有那个整天甜甜跟人打招呼的小女孩,我跟你说,你可要小心别被她骗了。她把怀孕的亲妈推下楼梯,一尸两命,据说肚子里还是个弟弟。她靠着那副小白花的样子骗人说,是她妈妈自己摔下去的,她爸看了监控后,死活不听人劝把女儿送进来了,啧啧。”
“哎,你是不是也遇见过那个总吹嘘自己吃过人肉的家伙?那家伙胆子可小了,就嘴巴硬,不就是吃菌子中了毒,把家里的牲畜都杀了,做成八菜一汤,强行说自己吃过人。”
“你住404?那隔壁403那个瘫痪的老头可是个肮脏东西——趁自己儿子外出打工,把儿媳妇给糟蹋了,而且见人家姑娘反抗不从,他担心事情败露,下重手把人给掐死了。”
“对了,咱们院有个镇院之宝,他在这里待的最久,一直被重点隔离,据说是因为他嗑药狂砍17人,家里托关系打个证明把他送进来的,他就住在2107。”
大妈凑到莫从心耳边,用手挡脸悄悄地解释。
“知道为什么叫镇院之宝吗,因为只要那家人的宝贝儿子住在这医院一天,医院就会好好运用那家的资源人脉疏通关系,医院上头不就有人罩了嘛!对医院的人来说,这就是个害过别人的自家宝贝。”
“关于那个身上长眼睛的可爱小胖子啊,长了个福相可惜不是个能享福的,他病情时好时坏,我发现个规律,晴天的时候他犯病少,但到阴雨天嘛,我在10楼都能听到他的嚎叫......不过他家有钱,住VIP病房,23楼,光线好,大落地窗,你问住哪?好像是2306。”
“我提醒你哦,晚上别去309,那里死过一个人,遗物还留在房间里。后面就闹鬼了,有人半夜听到一个女的压着嗓子哭叫,查监控的时候发现那个时间段的监控都失灵了......房间现在只住有一个小伙子,之前是练体育的,前途光明,可惜意外失去双腿后人就自闭了,也许那女鬼在替他哭吧。”
“本来医院要封掉那间房间的,但是最近生意好,房间不够,只能让人搬进去住了。据说房间的那些东西被那个小伙子留下来了,不晓得为什么。”
“还有,还有......”
大妈声音突然停顿,眼眸低垂,表情也收敛起来,整个人脱离兴奋状态,面色带有几分内疚。
“不好意思啊,我讲太多了,很久没有人跟我讲话了,孩子老公都在外面挣钱给我看病,我已经半年没见过他们了,我,我活着就是个拖累,呜呜呜——”
大妈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涌了出来,整个人开始哭叫。意识到大妈犯病,医护们涌了进来,莫从心被人群挤在角落暂时不能出去。
旁边的护士看他眼神都不对了,今天跟他讲话的三个人都犯了病,虽然不是莫从心导致的,但是每次现场都有他的身影就不免让人多想了。
这年头,学医的也讲究玄学。
莫从心知道护士大概在想什么,抱有歉意地对她咧了咧嘴,挤出人群往电梯方向走去。
这时一名年轻医生突然冒出来把他拦住,莫从心停下脚步,注意到眼前这人露出一副自信并且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不由警惕。
到处看热闹的眼睛从墙缝中涌出,纷纷看向这边。
他注意到这位名叫钱嘉宝的医生胸前铭牌崭新明亮,制服也白净如新,说明是个刚来的家伙,当即有了一定的猜想。
一般职场新人对工作总是充满斗志,并且急于证明自己的实力。而自己作为一个刚放出来又“惹祸”的刺头,是个很简单又能刷绩效的好目标。
敏锐地瞧见自家主治医生缩在墙角那里不敢探头,旁边看热闹的医生护士互相对视,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而四周的护工逐渐包围过来......
莫从心站在原地,没打算突破身边厚重的肉墙。
“看来来了个关系户,而我是他的第一只小白鼠。”
“从大家有组织有纪律的样子可以得出,这位钱嘉宝医生怕不是在背后监控里观察我一天了吧。”
不出所料,钱嘉宝以重新评定病人精神状态为理由,断定莫从心有挑动他人情绪的报复行为为结果,主张更换莫从心的药物。
吃不死人,就往死里吃。
收到那笔迹龙飞凤舞散发自由气息的药方,莫从心有些生无可恋——自己进的这家精神病院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正规过。
主治医生的判断就是绝对权威,不可挑战。
病人如有犯错,电疗和光疗是常有的事情,医生要是兴致来了,会将人关进隔离室,并且隔离室的监控也会关闭,里面发生的事情只有医生和病人知道。
一套流程下来,要么更傻,要么更疯。
但最明显的破绽还是病房窗户,一般考虑到精神病人的特殊性,窗户的开启部分应做好水平、上下限位构造处理,并且开启部位应配置防护栏杆。
这家精神病院的窗户不仅随意打开,打开的位置甚至可以通过整个人,简直出入随意。可这家精神病院至今都没有出过事,好像病人都被程序设置了不会跳楼的设定。
还有药品管理方面......在看不见的角落简直为所欲为,简直在刑法上蹦迪。
矛盾的地方数不胜数,自己果然在做梦。
莫从心收敛思绪,放弃抵抗,任由护工操作。
护工把人押到病房,钱嘉宝亲眼看莫从心把五颜六色的药丸吞了下去,又拿起原子笔拨开莫从心的舌头,确定下面没有私藏“小零食”,满意地守在病人旁边。
他前脚掌不断拍打地板,咚咚咚的噪音让一个仅仅是路过,但是精神衰弱又有强迫症的病人发了狂。
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动静,不过钱嘉宝毫不反省自己的行为,他一直在看腕表的时刻钟,直到确定这药彻底在病人胃里化成水后,他才扬起下巴转身离开。
这次药效真的发作,莫从心意识陷入混沌,找宋小华的事情被搁置下来。
......
作为“实验品”,莫从心没有被关起来,但精神状态与囚禁无异。
他身穿刷手服坐在床边望向窗外,看见阳光好不容易穿越茂密的绿叶,洒落在光滑的草坪上,形成一块块随微风吹来而翩翩起舞的小亮斑。
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出来放风玩耍,自由自在地发病。
一天三次的强制性药物治疗,让他一直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有点像醉酒,但又有所不同。
想起自己小时候在路边遇见一个瘫在地上如同烂泥的男人,然后好奇捡起旁边一瓶快见底的白酒喝了几口......
不久后,他和男人一同被救护车送进医院大门,但两人岔开两路,一个推进急诊室抢救,一个拉去太平间冷藏。
还记得医生告诫他做人别太馋,贪喝了假酒。
嗯,其实吃药带来的效果跟酒精引起的暖呼呼又迷蒙的眩晕感并不一样,药物带来一种较为疏离、冷漠、消沉的感觉。
整个人进入了贤者模式,连灵魂也脱离肉体,莫从心提不起欲望去找宋小华,从4楼到23楼的距离对现在的他来说像一辈子那么长。
这让他觉得生产药物的目的是控制病人,而不是真的要把病人治好。
莫从心瞪大眼睛看月亮从东大楼角落升起,爬到天空顶端,然后又缓缓往下落。墙上内嵌的电子日历从8月3日转到了8月4日。
夜晚的后半段,住院部楼层不再有人尖叫,狼人病友也不再对月狂嚎。
万籁俱静时分,药效逐渐消退,他突然觉得一直这样活着没有意思。
于是莫从心操纵着软绵的身体,艰难挪到窗户边,打开窗户一跃而下。
不知道是想跑还是想死,毕竟位置在4楼,几率各半。
但是他赌对了。
“......!”
莫从心从床上惊醒,头部还残留那种又麻又痛的眩晕感,鼻尖酸痛发热,他死死捂住鼻子,一股鲜血从指缝中溢出。
他扯了几张纸胡乱堵住鼻子,跌跌撞撞爬进洗手间,对着镜面,确定整个人完好无损,身上穿的是T恤短裤而不是长得像睡衣的刷手服。模样也不再是一副阳光开朗的陌生面孔,而是略微忧郁阴沉的熟悉面孔,这下真的确定自己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缓了几分钟,莫从心的头脑依旧刺痛,手脚生理性打颤,有一种大脑受到重创后,肢体失调的反应。
他哆哆嗦嗦打开水龙头泼了捧冷水,揉揉脸企图驱散濒死的感觉。
回床一看闹钟,正好是午夜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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