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脸蛋从帘幕后头冒出来。越长歌自如地应着:“是小无忧来了。”柳寻芹抬眸看去,的确,是她的弟子明无忧。“何事?”明无忧禀报道:“门外有一个年少姑娘,自称名为柳青青,她说您是她家里的亲戚长辈,想要见您。”“不见。”柳寻芹收回目光,答得斩钉截铁。她重新拿起笔来,笔尖舔了舔墨水,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听见一般漠不关心。“什么?”越长歌颇为讶然,一甩衣袖,半截捏在手中,像是控诉负心人那般的语气:“师姐姐,你竟背着人家在外面有了别人的种?”
柳长老昨日被迫懈怠了整整一天。一下子将作息打乱,她打心底里不大习惯。
破天荒地。
今天她在药阁待了一整日。
不过除却偶尔指导徒儿的一些时间,大部分时候,她还是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幕帘之后。如往常一般,翻一翻古籍,捣鼓一些丹方,待到晚上再回去开炉尝试。这些丹方有时候并不都有用,药效稀奇古怪,将其完善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兴许柳寻芹并不为了意义。这只是她又一个偏门的兴趣所在。
可惜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是枯燥乏味的。
她很少能找得到交流的人。久而久之,便不再有过多交流,旁人却以为她天性冷漠。
“坐了一日了,你也不去看诊。任由几个小徒弟兜兜转转,光在这儿养生呢。”
越长歌就坐在她身旁,闲的很了,又开始趁机聊天。
越长歌手里也拿了本书——不过自然不是正经书,好像是她自己的杰作,她带着几分欣赏的目光从头再看了一遍,任由斜斜日光褪下膝盖。
“没瞧见病得有点新意的。”
柳寻芹垂眸盯着书,又慢慢翻过一页。
“这年头病得平庸一些也要遭到你的歧视。”越长歌勾唇,微微摇着下巴:“真可怜。”
柳寻芹如今很少看诊,仔细算来,亦有许多个年头。
倒不是觉得自己的手有多金贵,亦或是这种无谓的“歧视”。
主要还是从另一个方面考虑。
毕竟那群不争气的小徒弟们修了多年医道,还是严重缺乏磨练,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让柳寻芹看得头疼。有几个还一惊一乍的,师尊不在身旁,遇上突发状况就六神无主,像只在木桩上撞晕了的兔子。
当甩手掌柜一段时日以后,这群晚辈反而进步了许多。
于是她便开始慢慢淡出了药阁。有时一周坐个三四天,后来慢慢只去半天。去了也只是忙自己的,除非有晚辈特地来寻她,或是徒儿们碰上了什么实在解决不了的事。
为此,外界流言愈发凶猛。那些远道而来寻她的修士,还没见着就吃了个闭门羹,只能去找她座下弟子,自然心内多有不满……言她冷漠无情也好,脾气古怪也罢,这灵素峰结界一关,一切嘈杂不过干干净净,宛若雪落无声。
“师尊?啊……越长老您也在。”
一张脸蛋从帘幕后头冒出来。
越长歌自如地应着:“是小无忧来了。”
柳寻芹抬眸看去,的确,是她的弟子明无忧。
“何事?”
明无忧禀报道:“门外有一个年少姑娘,自称名为柳青青,她说您是她家里的亲戚长辈,想要见您。”
“不见。”
柳寻芹收回目光,答得斩钉截铁。她重新拿起笔来,笔尖舔了舔墨水,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听见一般漠不关心。
“什么?”
越长歌颇为讶然,一甩衣袖,半截捏在手中,像是控诉负心人那般的语气:“师姐姐,你竟背着人家在外面有了别人的种?”
“噗。”
明无忧一下子有点想笑,碍于师尊逐渐阴沉的神色又给痛苦地憋了回去。她抽搐着腮帮子,垂下幕帘,“是,弟子这就去回绝她——”
唉?
她才一转身,便撞上了一位女孩子。
那姑娘年纪很轻,骨龄十六七而已。头发在脑后高高束起,余下的皆已披散。长眉入鬓,自有几分英气勃勃的清冷。
这便是方才门口的那位柳青青。
“结界也不过如此。”
柳青青冲她挑眉,随后一笑,正了神色,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一把拨开愣住的明无忧,大步走进了幕帘。
这一方小室清雅得很,只是一些医书罢了。书案前端坐着一位少女,身穿淡青长衫,容貌娟秀雅致,看起来气质不凡,神态却有些冷淡。
而她身旁的女人成熟又瑰丽,肌肤白里透红,像是压尽群芳的一枝牡丹,甚是扎眼,让人不容忽视。
两人俱扫向自己,一人不耐,一人讶然。
想必这便是太初境柳越两位长老。
医仙阁下她自然认得。
那日在养天宗时,她们曾有一面之缘。
柳寻芹离会时,被一群长老围在中间问候,宽阔的殿门也堵得略微有些簇拥。那时柳青青的父亲,也就是当今宗主,想要把她引荐给她当徒弟,于是招呼着手让女儿过来。
柳青青自信地去了。
结果人家连眼神都没有施给她一下,口气淡淡地找了个理由回绝,负手背影而去。
这性子,与传闻中倒是如出一撇。
几步路之间,威压极其严重,那位医仙的脸色并不好,显然不如何欢迎她。
柳青青的腿颤了颤,忍住没有跪下。她尽量稳着声音,开门见山道:“柳长老,我想拜你为师。”
“不收。”
柳青青并不怯场:“晚辈资质不错,天资也绝非驽钝。如果能够拜入灵素峰门下,我甘愿放弃养天宗少宗主之位。医仙为何不收?”
越长歌听得心里一惊,轻笑两声,颇觉有趣起来。难怪这丫头小小年纪,言辞客气中却带着几分傲劲,竟是隔壁养天宗的少宗主。
柳寻芹连笔也没放下,半点没有好脸色,似乎也懒得与她解释,垂眸道:“你我无缘,另投高明。”
柳青青依旧倔道:“你写下的几本医药杂篇,晚辈一一试着用过去,效果立竿见影。柳家仙门广为传世的那本《长青经》,若论构思之巧,有几处竟然不及。晚辈若要拜师,只要你当我的师尊。”
柳寻芹写完丹方最后一字,忽地搁笔,抬起眼睛,扫过那丫头一眼:“我都说了。”
柳青青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却是一动不动。
那孩子的目光一黯,“我知道我姓柳,和医仙当年在的仙门有关系,而你想和柳家一刀两断。可是……这和医道有关系吗?这并不是我的错。”
“我是单木灵根,比你现在座下的任何一个徒儿都要好。也不比医仙当年的大弟子差劲,凭什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威压一下子更重,似乎隐约真有动怒之意。柳青青猝不及防,双腿一下跪在地上,撑着地面,吐出一口血。
越长歌起初还在看乐子,不过听到她提及白苏这事儿,心底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地蹙眉:“可以了小家伙……收徒这种事情,也是要看两厢情愿的,哪有什么讨说法的意思。”
柳寻芹沉默片刻,忽地冷笑一声:“怎么。需要本座请你出去么?”
在外头,明无忧叫来桑枝,连忙将跪在地上不得动弹的柳青青一把架起,对着师尊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随后,两个小徒弟急急忙忙把这个麻烦拽了出去。
室内一下子清净下来。
而柳寻芹似乎也没了整理丹方的兴致,将手里夹着的那页薄纸拍到了桌上,神色还有些恼,不过也夹杂着几分难以说出口的复杂。
“别想了。”
越长歌知道她一直对白苏的事情很是惋惜。虽说那孩子失去灵根后,在凡间实现了自己济天下的理想,最终自然去世,也算善终。
不过没有哪个长辈愿意看到年轻人走在前头,此乃人之常情。
记得师姐把白苏牵回来的时候,那小姑娘还是矮矮的一个,软糯可爱,甚至还够不到药柜呢。此后在柳寻芹的悉心教导下,逐渐一节节拔高,生得温柔善良,简直是天生医修的好苗子。
而师姐这张向来蹦不出几句软话的嘴,亦对她那徒弟有几许赞赏。
“没有。”柳寻芹也不知是在否认什么,闭上眼:“我只是在想下一任峰主的事情。”
本意自然是给白苏的。现在人不在了,光想着也于事无补。为了现实考虑,她只得将目光放去,考虑余下的几位弟子。
二弟子桑枝最为年长,相当心细,可惜有些胆小怕事,只喜欢过安生日子,让她接下峰主之位可能会吓死她。三师妹名叫雪茶,这个胆子倒是大了些,最喜欢养花花草草,可对于医道热情实在不多。还有个小徒弟明无忧……稀里胡涂的。
再往下的一些弟子,大多还没入内门,只是拿着月俸来灵素峰帮工打杂的,显然不在考虑内。
总而言之,没一个合适的。
柳寻芹顺手拿起了留在一旁的烟,抵在唇边,还没待吸一口冷静一下,却突然有些好奇越长歌会如何打算。
她侧眸问道:“你那边呢?”
“到时候让大小徒弟们打一局,谁赢了给谁。”越长歌倒是一派轻松,她瞧见桌上有茶,毫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拿着茶杯握在唇边。
“诸位弟子入门时间长短不一,修道早晚有别。”
长老收徒一般都是十年一届,但也不一定。兴许连过上几十年也没有碰上满意的,导致前后两个徒弟之间差了许多岁。
柳寻芹并不赞同,似乎觉得有失公平。放眼门派内,除却一些无关紧要的交流切磋,正式比赛还是综合上下近几届,以及修为来划分的,其中的标准很是严苛。
越长歌妩媚一笑:“哎哟,柳长老真是多虑了。我不是说那个打架,都是师姐妹,这多伤和气。”
“我说的是打牌~”
那死不正经的女人吹了口气,将热茶一饮而尽,似乎为自己发明出这个法子而异常地骄傲:“你瞧,脑瓜子笨点的小崽子打不赢,运气差了也不行。”
“对于修道人而言,渡劫不就和胡牌似的,三成实力七分看命。这样挑出来的峰主,想必一定兼具本座的英明神武以及顺风顺水——”
“……”
她就不该对越长歌抱有任何期待。
“怎么样?”
“能从这么多法子里挑出最愚蠢的,”柳寻芹叹了口气,懒得多言:“……也算一种本事。”
“果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本座的伟略呢。”越长歌更叹一声,似乎有些遗憾,“只可惜她们成天研习着输牌之法,一个两个懒得要死。我那没良心的大弟子甚至羞辱本座——说什么继承了长老位就要替我还欠的那一屁股债,还得穷上个几百年,她才不当这个冤大头。”
“……”
越长歌拧着秀眉:“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啊……目光也不看长远点。”
“看长远点不还是一身债。”
柳寻芹忍不住接了一句。
“也是。”越长歌轻叹一声,眸光转向她,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笑意:“突然发现我那大徒弟眼神还不错,敢于讲真话……罢了,就她了。”
窗外天光已晚,暮色打着旋儿从苍穹一角晕染开,反复涂抹,逐渐深重。
两人聊着聊着,不自觉光线晦暗。
越长老勾唇一笑,艳丽得实在像春晖朝阳,仿佛外头沉黯下来的天光也亮了一亮。
对上她眸光里一瞬而过的得逞,柳寻芹突然意识到,峰主之位这件事,越长歌心里恐怕早有成算,方才她左扯右扯编了一堆离谱的事——
为什么?
专程来挪开话头,哄她高兴么。
“别想那种事了。”
她果然这么说。又伸出一指头戳戳柳寻芹的眉心,随后站起身来,伸了半个懒腰,回眸一笑:“回吧。今晚还想听我弹琵琶吗我亲爱的老师姐?嗯?”
柳寻芹忍不住碰了碰额间,如往常般回道:“……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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