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诚的到来是李迒所料不及的,一时间竟然愣在了当场。好在晁冲之及时站起来圆场,“赵兄是我邀约而来的,我想着人多热闹一些,况而赵兄自小便在汴京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甚为熟悉,就做个向导,也是可以的。李兄不和李姑娘,不会怪我多事吧?”
“哪里的话,人多热闹些。既然来了,就且放宽心,一起品茗踏青吧。”接话的反而是李清照。自从认出了晁冲之后,那一晚上元之夜的情景宛如流星扫月,一幕幕都极快地从脑海中划过,赵明诚的音容相貌,自然也在其中。本来她看赵明诚便有些不对付,虽然说得是得体的客道话,却在言语中多了一分不近人情的冷漠,只是难以教人察觉罢了。
李迒此时才反应过来,忙站起来摆手笑道:“是了,我姐姐说的对,人多热闹,赵兄既然来了,就请坐吧。”
就坐之后,李迒便家当为众人互相介绍了一番,姓甚名谁,家中排行等等,皆一一道来。
及至几人落座,李清照倒是侧目了。她记得自己的这位弟弟一提到照明就得咬牙切齿才是,缘何如今二人看起来倒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这其中的门道,恐怕不足与外人道了。
赵明诚一脸乐呵呵的样子,让人看起来十分舒心,眉眼和善,当然李清照也觉得此人并不像上元节见时那般的令人惹嫌。
此时茶棚的掌柜已然送来了三份打好的茶盏,以及干果点心。李迒拉住掌柜,让他赶紧再上一份茶点,及至茶点送来后,李迒才道:“今日相逢便是缘,我们以茶代酒,喝一杯。”说完便将茶水一饮而尽,真个是像在饮酒。
茶盏刚落,李清照则抿嘴轻笑,“哪有品茶是你这样的豪饮,恐怕陆羽老先生都要被你给气的再活过来。”
“姐姐!你莫要取笑我,陆羽他老人家是仙人,我是凡夫俗子,想来他老人家定不会怪我的。”李迒说完,笑着伸手拿了一颗蜜枣,入喉而甜,酸味及后,让他忍不住又往嘴里塞了一颗。
此时一直默然不言的赵明诚则笑道:“要说汴京城在春季哪里好玩,还得是金明池和琼林苑及其周遭。可惜时日不佳,若是早半个月来,这里还是对百姓开放,里面的繁盛美景,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
话匣子一开,李清照倒对金明池很感兴趣了,tຊ便问:“赵三郎既然对汴京如此详熟,可否为我们讲解一番这金明池的渊源,也好让我和阿弟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这话说的依旧夹枪带棒,但软若清风,倒显得自然不做作了。故而几人都看向了赵明诚,其中晁冲之是笑而不言的,他来汴京亦有年头,平日里不喜应酬,倒是喜欢游历汴京周遭的名胜古迹及混迹于山水之间,金明池的由来,他早已了然于胸,此时纵然不会主动言语。既然有美人在旁相问,就不好拂了李清照的兴致。
赵明诚闻言微微一笑,他自晓这是在考验自己,亦或是给自己难堪,不过他涵养极佳,转身过来,将面部对准金明池的方位,徐徐说道:“金明池的前身是五代时显德四年所建,当时周世宗为了征讨南唐,遂在当时还叫开封城的西墙外开凿一处人工湖,用以‘内习水战’之用,此举就如当年汉武帝为训练水军在长安城外开凿昆明池一样,后曹操在合肥开凿斛兵塘亦同此理。此时的金明池亦作新凿池。”
赵明诚顿了顿,抿了一口茶,眼睛微眯,继续说道:“这之后,天下即定,宇内祥和,战事渐息。故而此处便渐渐成了一处供人观赏的湖泊。太祖时就喜欢携众臣泛舟于湖上,经常在其间摆设酒席。到了太宗时,于太平兴国元年,太宗欲引河水注入,扩大新凿池。故而前后派了三万五千兵丁以成其事。更是遍请能工巧匠、雕栋画师,在湖中心建造水心五殿,飞梁琼宇,美轮美奂。在太平兴国三年二月时,才算完工。太宗亦改其名为‘金明池’,一直沿用至今。”
说的十分详尽,李迒一拍桌角,兴冲冲道:“原来金明池有这么一段渊源,我道是此池一早就有,哪找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故事在里面。”
“嗯,赵兄不愧是博文。”晁冲之此时又来补充道,“金明池周遭约九里之长,直径约七里,如果从金明池的南岸入内,再往西走百余步,便有一处临水店,官家常在于此观看争标,此日却不凑巧,等到端午时,亦有争标之盛事。如果再往西走走上几百步,金明池最西端,则是仙桥,南北长约百步,桥面皆有朱漆栏杆,下有雁柱,中间部位向上隆起,形似北方戈壁才有的骆驼驼峰,故而谓之‘骆驼桥’。骆驼桥的尽头,便是五殿之所在了。”
晁冲之的这一番话说的,让李迒和李清照都露出了极向往的目光,还是李迒开口感叹道:“原来这金明池内竟然有如此的气象,真想进去一探究竟。”
“那恐怕只能等明年开春了,不过来日方长,总有机会。我亦是去年时有幸进去过一回,自然记忆犹新。”晁冲之笑道。
“那么,”李清照此时轻声道,“金明池可有男欢女爱的故事?”
这话问的,显得突兀,但此地男女携游之多,有那痴男怨女在芳树之下一定终身的亦不在少数,李清照女儿家,关注此事仿佛亦在情理之中了。
“那便不曾听说了。”赵明诚摇了摇头,“我在汴京多年,从未听说金明池有什么男欢女爱的故事,即便有,恐怕也不足为外人道。或许,以后会有人专门编写金明池的戏文也是说不准的。”
李清照微微颔首,目光下却好似有一丝的失落,看得晁冲之心中一动,不免怜惜,眼睛更是粘在了李清照的身上。李迒见到二人这般,倒会心地笑了。只是旁人不知道,在晁冲之看李清照时,在李迒会心一笑时,还有一个人假装品茶,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心里却如玲珑九窍一般,洞悉了这一切的缘起。
赵明诚放下茶盏,对众人笑道:“总是干坐于此,有些寡淡无味。不如去前面走走,看样子,还有些花头。”
赵明诚所言的“花头”,其实是这四野如市的金明池四周有许多游玩的项目。在园囿之间,或是罗列杯盘,几个好友之间饮酒座谈,或是都城中的歌儿舞女,此时遍满园亭,以供游人观赏,当然这其中多有私下的交易,便是众人心照不宣了。
更有百戏伶人圈地而起,供游人赏玩,更兼艺人杂耍,马球蹴鞠,好不热闹。周遭那些挑担摆摊的行走卖货郎,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沿边叫卖,唱口不绝,自然是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
有喜欢闹腾的,自然也就有爱好雅致的。有那汴京城中的书香之家或是官宦子女,聚集在一起,赏花观湖,轻饮畅谈,偶尔也会有那文人墨客喜欢扎堆的诗会。
在赵明诚的提议下,几人纷纷离开茶棚,往金明池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李迒就像是那似是没见过世面的主,惊呼之声不绝于耳,倒让李清照顿觉尴尬,好几次小声提醒李迒莫要失了礼数,让人轻看了李家的家教。
然则李迒天性如此,偶尔的安静倒也罢了,但长久便本性暴露无疑,毫不遮掩了。李清照多次提醒,便也就将脸横向一边,带着青梅去别处,不再管他。
此时李迒却拉着赵明诚去看用户社戏,而桑篱亦跟在身后。这自然是李迒有意为之。本来是做了一个局,让晁冲之和李清照见面,不想又来了一个赵明诚。好在只他一人,李迒还能应付的过来。
赵明诚本意自不必说,自那一晚惊鸿一瞥,他对李清照便魂牵梦绕,此时好不容易又见到本尊,本想多多亲近,但被李迒缠住,也不好说些什么。如果他此时知道李迒真正的目的,恐怕立刻就会冲过去掺和一脚。
“李姑娘,你看前方有人在做诗会,我听令弟说姑娘的才情盛高,且诗词乃是一绝,我当他不是诓我,可否让在下见识见识?”晁冲之望着前方不远处有一群男女相携围成一圈的空地,上面摆着数个矮方桌,桌子上摆放着酒水和水果点心,人人诵咏,穿着亦显不凡,可见是在举行诗会。
李清照斜睨了晁冲之一眼,见他脸色不是作伪,便晓得这话确是李迒所说。心里一边埋怨李迒多事,一面却要露出笑脸,谦逊道:“那是阿弟胡说的,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在闺阁中写写诗词,打发时光罢了,哪里能比得上那些名满天下的青年才俊,譬如,”李清照微微转头,快速地见了一眼晁冲之,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譬如晁公子你。”说完,双颊显得又红了三分,那娇柔可人的模样,让晁冲之心中大动。
晁冲之本想两句谦逊的话,但转而一想,又显得极为做作,倒不如照实以呈,还显得诚恳实在。于是他略一思索,便道:“虚名而已。但论诗文,我亦有些心得,果真要卖点丑,自然也不在话下,不如我们同去,权且看看再说,如何?”
“这话倒诚恳,就依你,先去看看再说。”李清照那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上来,倒显得不那么娇羞的姿态,看在晁冲之的眼中,故而有了另一番不同的韵致。
参与诗会的人不多,男男女女大约二十来人,围在一处花草繁盛的边上,因为靠近金明池,在外围湖案边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小池塘。池塘内有初嫩的荷叶,时不时有野鸭子从水底冒出,更有白鹅在池塘上来回游着。
“噢,原来是一些官宦子弟和眷属。”晁冲之说道。
“你认识?”李清照目不转睛地瞧着那群人,走近了一看,其穿戴着实不是一般人家的打扮。
“有些见过,我虽然平日里很少应酬,但多喜欢亲近自然,有好些个人喜欢聚会吟诗作词,经常遇见,偶尔也会被认出,遂然有人相邀,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出名。”
“哪里,哪里!只是虚名罢了,当不得真。”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晁冲之,遥遥喊了一声,“哎呀,这不是晁叔用嘛,快请,快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