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杨觉得自己输了。他是把花当作花的,微蓝却没有。或许在微蓝看来,这支百合只是接头的道具。
她做戏功夫极高,不露声色又欢天喜地的捧着花,找了个玻璃瓶兑上冷水,把花插进去。英杨静静看着,觉得微蓝做党的工作可惜了,应该去当电影明星。
至少她的面孔够格,漂亮。
“你会画画?”英杨终于找到话头,走去看微蓝的画架。画的主题仿佛与草原有关,近处鲜绿,渐远渐淡,没入水烟天际。英杨伸指头在画布上一抹,像抹出马儿来,放缰便跑了。他于是问:“你喜欢草原?”
微蓝答非所问,说:“我是美术老师。”
英杨知道她是美术老师,看来微蓝不乐意奉陪寒喧。眼看着要冷场,隔壁“咣啷”巨响,紧接着有女人尖着嗓子说:“讲多少次了?板凳嚜不要摞在路当中!”
英杨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微蓝也知道这屋子不隔音,没办法谈事情,于是跟着英杨出门。他们并肩走在煤渣跑道上,英杨发觉微蓝个子高挑,眼睛能约在他耳朵那里。
“大白天的散步会不会扎眼?”英杨问。
“有规定白天不许散步吗?”微蓝反问。
英杨望望她,说:“你很少执行敌后任务吧?”
微蓝凝神想了想,说:“为什么这么讲?”
“静怡茶室的良字号包房临街,遇事不便撤离,与陌生人初次见面,应该约在俭字号房,那样更安全。你的宿舍不隔音,而且窗户上有铁条,敌人能冲进来,你却跑不出去。还有,汇民中学的门卫形同虚设,只需要十块钱就会热心指点你的住处……无论从哪是看,你都像个新手。”
微蓝像没听懂,平静说:“汇民中学的金老师是我公开的身份,我住在教工宿舍顺理成章。”
“我没有说你不该住在这,”英杨皱眉道:“我是说……”
“你来找我是有重要事情吧。”微蓝打断他的企图说教,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
“……,行吧。我来是告诉你,藤原的确是20日来沪,你没有说错,我们应该取消19日,也就是明天的行动。”
“那挺好的,”微蓝平静说:“那就落实吧。”
“可是我没有办法取消行动,上海情报科搞三级联络制,只有中枢联络员可以发出通知。”
微蓝很快理解了:“你没办法说服中枢联络员,对吗?”
“是的。71号保险箱只对我有效,对满叔没效果!要说服满叔,就要拿出明确的上级指示……你应该有吧?”
微蓝皱眉道:“作为负责人的立春变节了,上海情报科是什么情况没人清楚。这时发来一纸电令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八一三”之后,江浙一带的党组织几乎被破坏殆尽,南京更是连党小组都不复存在。艰难组建的江苏省委,像一簇微弱的火苗需要呵护维持,上海情报科是这簇火苗中最强健的队伍,哪怕能抢救一个同志,都是一笔财富。
在这种情况下,由特派员开启原上海站负责人留下的保险箱,与最可信任的同志取得联系无可厚非。
但英杨能够理解微蓝,却无力说服满叔。
“你不了解满叔,”英杨道:“他最信奉一句话,我们不对任何个人负责,只对组织负责。”
微蓝静静看着英杨,等他说下去。
“我相信你,是因为相信老火,你明白吗?”英杨说。
上课的电铃忽然响起来,黯哑又嘈杂。操场上几个零星学生也向教室奔去,晨阳透过绿叶铺洒而下,电铃慢慢停止了,操场也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