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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
  虞念秋剥了糖蟹。
  晶莹的蟹肉挂着糖渍放在碟子上,香甜诱人。
  一口送入唇中,在舌尖就化了。
  “子瑕阿兄,这糖蟹味道如何?”
  “甚好。”裴怀瑾吃了好几口乳酿鱼,又用了半只糖蟹,显然食欲不错。
  虞念秋:“喜欢的话,我让厨子把方子写给你,你回到长安后,让裴府的厨子照着做。”
  “不必了,”裴怀瑾用巾子缓缓擦去手上的糖渍,“回京后,味道便不同了。”
  许久未吃这些甜腻的食物,乍然入喉,他还有些不适。
  但不适过后,是令人愉悦的甜美。
  他差点忘了,以前自己也是爱吃这些东西的。
  只是自从虞念秋走后,他吃到乳酿鱼和糖蟹,都会不自觉想到她吃甜时眯起的双眼。
  吃到水晶龙凤糕,就想到小姑娘双手托着糕点,嘴巴像仓鼠般动个不停。
  甚至连看见桂花时,都会记起,虞念秋拉着他说:“你知不知道糖渍桂花又香又糯……”
  他每每心乱,便不愿再看见这些吃食。
  母亲以为他长大了,口味变了。
  可他变的,哪里是口味?
  裴怀瑾吃完饭后也不多留,临走前再三叮嘱:“秋娘,择婿一事莫急,不可仓促,王县令那边我会想办法请他通融时间。”
  虞念秋只当他又在装长辈, 催他:
  “知道了知道了,多谢阿兄。你快回吧,时辰不早,就要闭坊了。”
  裴怀瑾带着飞白上马离开。
  虞念秋眼见着他们主仆要走远了,马头却忽然调转,再次回到虞家门口。
  虞念秋:“忘东西了?”
  裴怀瑾骑在马上,将夜的天色掩盖他脸上的不自然。
  清润的嗓音落下:
  “你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
  虞念秋仰头,莹莹双眸中映着一人一马。
  她不言不语地看着裴怀瑾。
  两眼一弯,噗地笑出声来。
  …………
  三千里外。
  长安城。
  秋水长云。
  浩浩荡荡的大军自松州凯旋,带着剑南道的仆仆风尘,涌入京城。
  松州之战大捷的消息早已提前传回。
  街头巷尾,酒肆小馆,无人不在谈及此事。
  “吐蕃那帮龟孙子不经打,被咱打得光腚回家哈哈哈哈!”
  “就是,还敢大言不惭要娶我大唐公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侯尚书和牛将军,那可是用兵如神……”
  永安坊一处僻静的院落。
  一位身材高大的郎君驻足。
  郎君年过十七,头戴抹额,身穿缺胯衫,肤色被晒得微深,却更显五官深邃坚毅。
  路过的邻家新妇看了一眼就红了脸,低着头向身边的小姑子打听:
  “这是哪位?怎的之前未见过?”
  “是季家二郎,前几个月出征了,你最近嫁来,所以不曾见过他。”
  季庭礼半蜷手指,敲门。
  门后似乎早有人等待,才敲一下,门立刻就开了。
  “二郎回来了!”木门后探出一张圆头圆脑的丫头脸,“我这就去告诉娘子。”
  “娘子,娘子!二郎归家了。”
  屋内,落了漆的榻上倚着位年近四十的妇人。
  双眼微闭,一手拨弄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隐约可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可惜眉间额头皱纹过深,添了许多苦相。
  季夫人听见儿子归来,忙睁开眼,欢喜地从榻上下来。
  “光祖回来了,快让我看看,是不是瘦了许多。”
  季夫人捧着儿子的脸左看右看。
  “阿娘不必担忧,此次松州之战顺利,我亦得了些赏赐。”季庭礼虽不笑,但语气显出心情极好。
  “好好好,我先前便托人打听,听人说你立了功,日后要升官的。”
  季夫人笑容深,皱纹也更深了,
  “我儿争气,先去洗个澡,给你爹上炷香,晚上咱们好好说。”
  季家院子不大,季夫人住主屋,季庭礼住西厢坊,东厢房则给家仆住。
  季庭礼回房洗去了一身疲惫,换了身干净衣服。
  北面靠墙的书架上,放了不少兵书。
  他走到书架边蹲下,拉开底部的抽屉,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个陶制娃娃,一支狼毫笔,一根雕成桃花样式的木簪以及一颗圆润硕大的珍珠。
  季庭礼从包袱里掏出一盒西域宝石,也放进了抽屉。
  想到那个娇气的丫头,季庭礼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五年了,他欠她五个生辰礼物。
  在虞家离开长安前,他就常在外习武,一去便是几个月,总是错过虞念秋的生辰。
  他总想着,攒着和明年的礼物一起给。
  没想到,这一攒,就是五年。
  如今,是时候给了。
  晚上,季家母子一同用饭。
  季庭礼拿着酥脆的胡饼开口:
  “我如今在军中有了职位,与虞家的婚事……”
  “我让成大前段时日去会稽了,”季夫人气定神闲,“我们季家与虞家不曾有婚约。”
  咔嚓!
  胡饼被揉皱成一团,饼渣子落满食案。
  季庭礼脸色忽白,右手握拳:“阿娘!”
  季夫人抿唇,嘴角凹陷出一道沟壑:
  “光祖,此事怪不得阿娘,要怪就怪虞家夫妇命短。好不容易做个五品官,没当热乎就去了。
  虞家现在那姐弟孤苦无依的,如何还能帮得上你的前程?
  我已经让成大去会稽虞家把此事说清了,以后再无婚约一事。如今你年少有为,我再托人给你在长安看个好的。”
  一番话听下来,季庭礼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心头烦躁:
  “阿娘!婚事是阿耶在世时订下的,怎可背信弃义?如此作为,怎么对得起虞伯父?怎么对得起秋娘?”
  季夫人见儿子如此态度,拉长了脸:
  “光祖,你莫要忘了,你阿耶临终前怎么交代你的?你阿兄去的早,家中只剩你一个孩儿,只能靠你出人头地,为季家光宗耀祖。
  虞家那丫头从小娇生惯养的,八成伺候不好你,她家中也无父母帮衬。娶她有什么好?!”
  “阿娘!”季庭礼抬手,拇指与食指揉捏着突突胀痛的太阳穴,
  “阿娘,我自己的前程,自己会挣,用不着岳家帮衬。和虞家的婚事,不能变。”
  “你!你非要气我是不是?”
  季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
  “你先前对那丫头冷冷淡淡的,这几年也不曾听你主动提她,这会儿装什么深情?
  反正,这事成大已经和虞家那边说定了。你就是想娶她,人家也不愿意。
  虞家那丫头连我们季家的玉佩信物都当了!
  她能是个什么好的?!”
  季庭礼听到虞念秋当玉佩之事,眉心跳了一下。
  他当即便去叫了成大来。
  “你去会稽时,可知秋娘为何当季家玉佩?”季庭礼目光凉得如刀锋一般。
  成大被季庭礼盯得头皮发麻,老老实实将去会稽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因此,虞娘子就让tຊ人当了玉佩,奴本来想抢回来的但是……”
  季庭礼脸色越听越难看:“够了!”
  “秋娘会愿意的。我修书一封,她定然会明白的。”
  季庭礼字字坚定,眉间皱成川字,站起身就往外走。
  月亮隐在厚重的云后,几乎透不出光亮。
  他伸手入怀,摸出一块羊脂玉。
  质地温润细腻,上刻一个“好”。
  一女一子,永以为好。
  虞家当年给的信物,季庭礼一直贴身带着。
  他懂她的。
  自小就是这样,她再生气,只要他赔礼道歉,她就会被哄好。
  她奶声奶气地说过,将来只会嫁给他。
  很多次,她跟着跑在自己后面。
  只要他一回头,一张手。
  她就会如彩蝶般再次扑入怀中。
  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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