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世间混沌初开之时,尚未有明光出现,但这一刻,涂莞却觉她浑噩的半辈子,似乎找到了结束的契机。
随后,涂莞又自嘲一笑,林醉君也不过是一个女子,女子又怎么能够撼动男子主导的天呢。
终归是痴心妄想罢了。
“林姑娘,此事同你无关,钱家势大,莫要惹祸上身才是。”涂莞不认为林醉君能斗得过钱家。
林醉君轻淡地来了一句:“那倒不至于为了一个妾,同我为敌。”
钱家好歹是世家,孰轻孰重,拿捏得清楚。
是了,只是一个妾。
“正好,我想去钱家一趟,你带个路,我给你下葬的费用,顺便给你求一道和离书。”
她丈夫早就逝去,和离书总归是没多大用处,况丈夫生前待她不错,她也没生过要和离的心思。
“这……”
“断亲书,可好?”林醉君看出了涂莞的顾虑。
想来是嫁了一个好相公,只是家有恶婆婆,还有一个没出息的小叔子,待在这样的家庭里,着实是窒息。
“好,多谢林姑娘。”
林醉君已经帮她到了这个份上,她没好意思问林醉君要去钱家做什么。
章氏趴门一听,心中一百个不情愿,这快到手的银子,就要飞了?这怎么能够!
章氏拿着扫帚冲了出来,她将包裹放到一边,一旁的小儿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包裹,几欲拿起,又看了一眼章氏,不敢拿起。
“你们几个外来人,叽叽歪歪个什么呢?这是我儿媳妇,你们居然想诱骗她!涂莞,我告诉你,这些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只有嫁给了钱少爷,才有银子给你兄长下葬啊!你难道忘了,你兄长是因为谁去的澡堂?又是因tຊ为谁没了性命?你对得起你兄长豁出命的付出吗!”章氏情绪激动地说着,还不忘拉扯了地上的涂莞。
林醉君拿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没办法,林家就是钱多,素指弹了弹银票,声音着实悦耳。
章氏咽下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朝林醉君靠近。
“乖乖,这是假票吧,姑娘,一看你还年轻,不知事,这银票还是我来替你辨辨真假。”章氏双眸放光如是见到了食物的饿虎。
她一个猛扑过来,林醉君伸脚绊住了章氏,让她吃了一大口尘土。章氏“哎呦”一声起身,拍了拍前裾的污渍。
下巴磕出了一个肿包,章氏笑意盈盈地看着林醉君,这丫头看上去就衣着不菲,这还不得狠狠宰一顿。
章氏身子后仰,生生砸在了地上,肥硕的身躯在地面挤开了尘土。
“大婶,你若是想讹我……”林醉君拿出了匕首,生生朝着章氏戳了过去。
“应当接下我的匕刃才是。”
匕首插中章氏的发髻,戳落她一大缕发丝,章氏一站起来,整个人逢头垢面不说,那旁边戳不到的发丝死命拉着垂落的发丝,看起来狼狈极了。
“杀人了!杀人了!我要报官,报官!”
“这位便是李捷,李大人,您要往哪里报官?”林醉君颇为郑重地介绍了一下李捷。
李捷的腰板子一下子挺得笔直,一身月白终是入了她的眼,桃眸中闪过一丝惊鸿溪意。
溪意?
他决定了,以后的女儿便叫李溪花或是李禅意,若是男儿身便叫李忘言。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
李捷频频点头,林醉君只当是他同意了书下断亲。
“大人,断亲吧。”
李捷道:“本官甚觉有理,此后涂莞将同……”
他小声问林醉君道:“她夫家姓什么?”
她也不知道啊。
“我们大人说,今后涂莞同婆家断亲,此后各自过活,不得相扰。”
李捷恍然大悟,原来还可以这般说。
他一双丹凤眸微微提起,嘴脸半挂一抹笑意。
原来,也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章氏偷鸡不成蚀把米也不成,小儿子见情况有变,果断拿起包裹,头也不回地跑了。
章氏听见疾跑的声音,回过眼一看,自个的小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着包袱跑了。
“混蛋崽子,那可是你老母一辈子的积蓄!你回来!!!”
章氏脱下鞋拔子掷了过去,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迈开粗壮的大腿,欲图追上了自个的小儿子。
林醉君没打算追,李捷也没打算动,只有铁锤叹了一口气,捂紧了自个的荷包袋子。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话从涂莞嘴里说出来,倒是新奇。
“原你也是会反抗的啊。”
只是缺少一个契机吧,如今契机到了,涂莞倒是生出了几分勇气。
“先前涂莞对林姑娘多有不敬,还请林姑娘见谅。”
林醉君笑道:“无妨。”
“你且说说,如何去钱府即可。”
涂莞心中明了,林醉君若是想去钱府何愁找不到路,现下她是在给她一个有功受禄的机会。
有机会来,她抓住了。
“钱府在锦昌街,我也只是去过一回,记得也不太真切,只知道钱府朱门有五钉。”
五钉?
看来钱府在朝中根基也不浅。
林醉君看了一眼黎茯苓,此时的黎茯苓身子微微发抖,手上的青筋如山脉,倏尔凸出一两脉,起伏不定。
“大人,可否让铁锤留下来陪涂姑娘下葬?”
钱府有个规矩,非世家子弟不招待。
铁锤身为李捷的得力助手,原也是可以跟着,林醉君怕涂莞的前婆婆回来找她麻烦,将铁锤留下来最为合适了。
“铁锤,听林庄主的。”
他有说过不听吗?
“还有,坑得是你亲自挖的,不能深也不能浅了。”李捷心中的那一股暗火总算找到了泄口。
铁锤???
这又是什么理?
他的内心叫苦连连,盼着铁蛋能够早些回来,这等摧磨不能只是他一人承受。
锦昌街不好找,进入锦昌街的入口只够通行一辆马车,这不符合官府对街道的规划,最少也要三辆马车通行,而锦昌街的入口各有长一里的窄街。
这要是谁人驾了马车被人追杀,一个不小心就被逮住了。
真是好生歹毒的设计!
钱家列入十大世家,靠的是上一代的名次,但钱家已有几十年未曾主动出现在名次之中,旁众以为钱家没落,故而世家排名最次之。
李捷骑马,倒是没遇到有多大的麻烦,只是这街道窄得让人心中发凉,暗壁之上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好不容易到了锦昌街,这儿的布景和外头还真有云泥之别。这儿商品琳琅满目,美食精巧。
黎茯苓见有桂花糕,跳下车想买一块,却被牌子上的价格吓得退到了马车边上。
“茯苓姐,怎么了?”
“一块桂花糕,十两银子,他怎么不去抢呢!”
“早上郑师傅做的糕点较多,还有水晶糕,尝尝。”
这时,一个颇有执法捕头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你们难道不知道在锦昌街吃东西,也要给钱吗?”
林醉君微微生惑:“我们吃自己的东西也要给钱?”
这条街道上的人难不成都是黑心商贩?
“废话,这可是锦昌街,你来到了锦昌街,你的东西那都是锦昌街的东西,你吃东西难道不要给钱?来人啊,这儿有人要吃霸王餐!”
林醉君见过强买强卖的,还没见过又夺又卖的。
李捷眉头一皱,他这个县令还在这里,锦昌街竟然不把他这个父母官放在眼里!
“你们主事之人是谁?”李捷眸底生出了微不可见的杀意。
“你们是外来人吧?我们锦昌街和旁的街道不一样,锦昌街不养闲人!”
李捷和林醉君忽地明白了街口为何设计得如此窄了,就算是有人逃出去报官,也难过得了这一里地。
“想见我们主事……”
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咳嗽。
“咳咳,让三位见丑了。这位大哥,他们三个人的吃食费用,记在钱府的账上即可。”
只听朱轿红纱之中传来一道磁哑的声音。
红纱如万千垂柳,遮住了轿中人的容貌,清风一掀,微微可见那人侧躺在木榻上,一双棕色的魄眸勾得人心碎。
“钱少爷真是个好人啊!”
“是啊,钱家定下的规矩,难为钱少爷为咱们这些老百姓摊费了。”
朱轿路过林醉君时,轿中人勾起一抹浅笑,垂纱状若无意地拂过林醉君的脸颊,留下一丝丝尧韭的香味。
林醉君抬手打掉了后面的垂纱,一点儿也没给人面子。李捷注意到林醉君的动作,半携着敌意看了一眼轿中人。
钱家少爷是看上了林醉君?
这可不行,他定了的人,谁也不能觊觎!
“钱兄是吧,那么今后还请钱兄多多花费,毕竟我们几个人胃口大。”
轿中人的面色微微不悦,下巴沉得有些发冷。
真是个讨厌的人!
“钱家,出的起。”
待朱轿走后,林醉君掸了一下身上的香味,尧韭有幻香之用,这钱家少爷看起来不像是好人。
“真是一个讨厌的人。”
听见林醉君说这话,李捷会心一笑,他就说一个后来者也想跟他比道?简直是痴人说梦!
黎茯苓脸色微微发白,这鲜艳的红色,像极了那一晚的屠杀!
兀地,黎茯苓茧手一暖,低头一看,是林醉君将身上的暖玉塞到了她的手里。
“小君君……”
“茯苓姐,我饿了,先吃东西吧。”
流雾灌山,百兽惊散,腥气搅茶。
“春风栏人,只可身死,怎能苟活!”
溪水刹然变色,染了半山墨翠。
山脚下,无端多出了九块白石,以作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