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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冬的第一场小雪之后,金城县就再未落过雪,天气又干又冷。
  秦知薇缩在马车里,裹着厚厚的狐裘,还是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她掀开窗帘,望向村口边两处没有烟火的民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民房里的两户人家刚刚逃难回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房子更是破败不堪,好在村长招呼大家帮忙修缮了房屋,还力所能及提供了一些粮食和衣物,让他们勉强能撑过这个冬天。
  村长说,明年开春兴许还能回来一、两户,再就没有了。
  他说的“没有了”,秦知薇猜,也许已经饿死冻死在回乡的路上,也许已经卖身为奴身不由己了,但她宁愿相信是后者。
  五十八户,一场战争,只余三十九户,秦知薇不知道该感伤这个时代对平民的不公,还是该感伤活在这个时代的无奈。
  但不管怎样,人都要活下去。
  而秦知薇想让大家更好的活下去。
  马车一路向县城而去,刚在县衙后门儿停下,得意就跑了出来,“秦娘子,您总算是来了?”
  秦知薇跳下马车,“抱歉啊,薛大人等急了吧?”
  得意连连摆手,“不急,不急,大人不急,”又让门房拆了门槛,赶马车进去,“大人去刺史府做客了,过晌才能回来,让您在书房等他。”
  “好。”
  “您用午食了吗?”
  “用过了,牛车上的节礼放在哪?”
  “放正堂。”
  节礼放好,秦知薇让田强赶着牛车先回去,她则去了薛靖的书房。
  薛靖回来的很快,他知道秦知薇赶着天黑回家,不能久等。
  正堂里摆着各式节礼,最显眼的就是一簸箕一簸箕的新鲜菜蔬,洗的干干净净,摆的整整齐齐,鲜翠欲滴,在寒冬时节,这份节礼算是送到了人的心坎上。
  除了菜蔬,就是用细布袋装着的金黄色的黍米和粟米,以及两个大大的白瓷罐,“这里是豆油?”
  “是,大人,这豆油是留给您吃的,这些是做节礼的。”
  薛靖顺着得意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六个一模一样的木盒,每个盒子都季着红绸。他解开红绸,入眼是盒盖上四个醒目的大字——“东滩豆油”,而木盒正面和背面分别雕着“植物精华”和“养生佳品”八个字,侧面是一个箭头标志及“小心轻放”字样,另一侧面是生产地址——金城县榆中乡东滩村。
  掀开盒盖,盒盖内贴着一张“食用说明书”,蝇头小楷的食用说明书不仅写了食用方法还特意标明了食用期限和适宜食用的人群。
  盒子内用丝绸及绵絮的填充物箍着两个大肚收口的白瓷瓶,打开瓷盖,瓶口用油纸和蜡密封着,倒是不担心泼洒出来。
  薛靖满意于秦知薇的细心和用心,频频点头,“不错,不错。”
  得意调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装着什么稀世珍宝呢!”
  薛靖展颜一笑,“将来兴许就是我们的金城一宝。”
  “大人说的是。”
  “捡些菜蔬给刺史大人送去,再送上一盒金城一宝。”
  “好咧,大人。”
  “另外给莱阳公主府送上一盒豆油,其余的放在家里的节礼中。”
  “是,大人。”
  “秦娘子在书房?”
  “是,一直在看书呢。”
  “嗯,你去忙吧。”说着,薛靖就径直去了书房。
  薛靖的书房里,没有秦知薇爱看的“闲书”,她此时正抱着一本军事杂记“苦读”,因为古代的书籍,对她而言,就像上学时学的文言文,还是过于晦涩了。
  薛靖进来,就看到了小姑娘皱着眉头的可爱模样。
  他不动声色的坐到她的身侧,看了看封面,“怎么突然对军事感兴趣了?”
  秦知薇眼前一亮,“薛大人,您回来了?”
  “嗯。”
  秦知薇晃了晃手里的书,“这是前朝的书?”
  “没错,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写的。”
  “是小人物吗?我觉得他写的蛮好的。”
  “嗯,写的确实不错。”
  “我朝的军事制度源于前朝对吗?”
  “是。”
  “那军户可以转为农户吗?”
  “不能。”
  “哦。”
  “为何突然问这个?”
  “我收留了一个人,从关内道延州来的,他家是军户。”
  “嗯。”
  “现在的逃户是不是很多?”
  薛靖后靠到椅背上,“没错。”
  “那朝廷怎么说?对待这种逃户要怎么处置?”
  “没有明确的说法,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州自然不会掀开这层纸。”
  “是这样啊!如果他们逃到金城县,大人会给他们分地吗?”
  薛靖意味深长的看向秦知薇,“逃户大都隐匿起来了,或者卖身为奴,或者成为佃户,你收留的那个人,打算如何?”
  “他自请为奴,我没同意,我先让他做我家长工,如果大人给他分地,那就让他落户籍呀。”
  薛靖有些不可思议,他不知道秦知薇是天真?还是心有天地?
  虽然朝廷历任两代,一派欣欣向荣之象,但薛靖知道,各州官宦豪强吞并土地,隐匿人口,已不鲜见,他的薛家不也是如此?他在金城县为人口增长殚精竭虑,他的家族却在为隐匿人口不遗余力!
  秦知薇是聪慧之人,这其中的利益她不会不清楚,即便她不清楚,她身后的杜家又岂会不清楚?
  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薛大人,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的想法为何总是与众不同?”
  “啊?真的吗?有很大不同吗?”秦知薇的小心肝忍不住的抖了抖,她已经尽力融入这个时代了,但根深蒂固的思想想要轻易改变真的好难啊,她不会露馅了吧?
  “是,不说你的想法很多小娘子不会想,就是男子也不会如你这般想。”
  “啊?那男子会如何想?”
  “比如遇上逃户,他第一个想法就是买来为奴,如果对方不愿为奴,那就做佃户,让这个逃户成为自己的私产。”
  “是这样吗?”
  薛靖神色笃定,“是。”
  秦知薇怔怔,她为何不这样想?因为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啊?她的世界观告诉她,人虽有富贵与贫贱,但人格却不分贵贱,她不想因为一张卖身契,就掌握他人的生死,也不想因为一张卖身契,让他人失去弥足珍贵的自由。
  至于佃户,她就更没有想过,落后的剥削关系只助涨了人的欲念,对生产效率的提高毫无意义,对等的劳动关系不是更好吗?
  但她的思想要怎样与薛靖表达?
  秦知薇思虑良久,终于从脑海中搜罗出了历史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一个朝代想要历久弥新,唯有国富民强,国富而民贫则政局动荡,国贫而民富则秩序崩塌。
  国尚且如此,小到金城县更是如此,试想一下,如果整个金城县只有几个大户,其他百姓苦不堪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我杜家毛将焉附?
  况且,我杜家是耕读之家,不作唯利之举,我要是做了有损杜家清誉之事,大舅舅和大表哥会杀过来将我逐出家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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