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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车上的玉生香不经意向窗外一瞥,恰好瞧见了一抹酷似方青黛的背影,她为此还多仔细看了一会儿,确认那人就是方青黛。
  她观察了一会儿,方青黛身上的旗袍款式极旧,料子亦是两三年前时兴的,虽然合体端庄,但看上去就是莫名落魄。所幸,方青黛身姿袅娜,举手投足间也透着大家闺秀的优雅矜贵,在充斥着酒气、火气、血腥气的街巷,出淤泥而不染。
  玉生香心里一阵惋惜。
  乱世里的人都是饿狼,可方青黛,是一只羊,注定活不好的。
  待方青黛背影消失于街角,玉生香才收敛了心绪,一转头却见陆霄练也正盯着方青黛离开的方向看。
  这倒是稀奇了。
  她所认识的陆霄练向来坐怀不乱,佟乐夜总会的歌女们都是上海滩一等一的风情万种,陆霄练谈生意常来常往,愣是看人的次数还不如看酒多。现在却是怎么了,他盯着人家方家小姐看。
  玉生香眼珠一转,旋即一条手臂搭在陆霄练的肩上,朱唇轻启,揶揄道:
  “今儿不巧了,你与汪啸林那走狗唇枪舌战没让方大小姐听着,倒是我上你的车,怕是让她瞧去了。”
  陆霄练闻言不由蹙了眉:
  “你想说什么?”
  玉生香的笑容意味深长:
  “你就不怕,方大小姐误会?”
  “误会?”
  陆霄练自认不是个愚笨迟钝之人,但玉生香这番话,确让他品味良久也不得其解。他有些不耐烦地拂开玉生香温软的胳膊,沉声问道:
  “什么意思?”
  “啧啧啧,”玉生香摇着头叹息,“男未婚女未嫁,你装什么假正经。我都听徐老头说了,你一见着人家方大小姐就两眼放光,低利息放贷还不滚利,末了多给人家放了两条金鱼,说你没看上她,我头一个不信。”
  她话音才落,正在开车的徐叔就觉出有两道冰冷的视线从后座投过来,直刺得他脊背生寒。他双手紧握方向盘,踌躇片刻才吞吐道:
  “少……少爷,我当时不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陆霄练的语气十分淡漠,“你说不出来这样的浑话。”
  车上的气氛陡然变得很微妙,徐叔埋头开车,大气也不敢出。但玉生香仍全然不顾陆霄练的情绪,歪头调笑:
  “怎么着霄练,什么时候,让你二叔带你上方家提亲?”
  “玉小姐,”徐叔看不下去,对玉生香小声提醒,“别说了。”
  凭他对陆霄练的了解,一两句不着边际的话不至于惹陆霄练生气,但耐不住玉生香喋喋不休,连他听着都觉烦躁。玉生香再说下去,要是引得这活祖宗发了怒,那真比迎面撞枪口上要吓人得多。
  然而陆霄练不怒反笑,他侧头欣赏着窗外夜景,搭在膝头的手,食指轻点着发动机轰鸣的节奏。
  车内一片死寂,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了冰。玉生香不知怎地,心里越来越没底,她也怕自己的玩笑开过了火,便开口服软:
  “霄练,我就是……就是说笑。”
  陆霄练这才转头直视着他,那种一眼要把她看到底的目光,令她下意识缩了缩。
  人尽皆知,佟乐夜总会的玉姐姐是老江湖,当初青帮的扛把子来了,她还游刃有余地谈笑风生。整个上海滩,她玉生香没怕过谁。
  除了陆霄练。
  陆霄练屈指扬起玉生香的下巴,眉梢微挑,低声道:
  “管好你的嘴。”
  玉生香不敢妄动,只能小幅度地点点头。陆霄练放了手,用西装口袋的手帕仔细将触碰过玉生香的指节擦拭干净:
  “老头子从苏州回来了,他才是你的摇钱树,你的心思该多放在他身上。”
  陆霄练说着,威慑般睨了玉生香一眼:
  “少来烦我。”
  汽车停在陆家庄园外,玉生香逃也似的下了车,连头也不敢回,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陆霄练一步迈下车,徐叔就哈腰凑过来,赔着笑脸:
  “少爷,玉小姐心直口快,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不至于。”陆霄练说得云淡风轻,随意将擦过手的帕子丢进垃圾桶后,才缓缓侧目看向徐叔:
  “你的话太多了。”
  “是,”徐叔噤若寒蝉低着头,连声认错,“日后必定谨言慎行。”
  且说那玉生香一进门,就瞧见陆襄亭坐在沙发上,掺杂着银丝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举着一份报纸装模作样地阅读。他鼻梁上头架的是一副金丝边的花镜,手里头持一只放大镜,美中不足,是这报纸拿反了。
  听见开门声,陆襄亭眉梢一动,他却按捺着欣喜不动声色。
  玉生香忍不住嗤笑一声,蜂腰曼摆,走到陆襄亭身边。她故意跪在地上,从陆襄亭的报纸下方钻进他两臂之间,如一条美女蛇般缓缓起身,温香软玉坐了陆襄亭满怀。
  “老爷子,你一去好几天,人家总是心慌,偏你一回来,就觉得见好了。”
  她语态娇嗔,似个讨巧的小猫,抓起陆襄亭的手就按在了自己胸口:
  “你快摸摸,人家还慌不慌。”
  陆襄亭张手包住她如蜜桃般的翘臀,埋头在她颈窝里深吸一口——
  适才还一副坐怀不乱模样的陆家老爷已然色令智昏,坐拥美人在怀,爱不释手。玉生香也不挣扎,她双手勾住陆襄亭的脖颈,樱唇轻吻他的耳垂,呼吸喷洒间,撩拨着陆襄亭的耳根。
  恰当时,陆霄练和徐叔推门走进来,迎面就对上这二人缠绵悱恻的香艳画面。徐叔是个老光棍儿,单是瞧着都觉得害臊,赶紧别过头。陆霄练倒是早已见怪不怪,他站在玄关处有意低咳了几声,陆襄亭便从玉生香的领口里抬起头来。
  “回来了,”陆襄亭颇有些力不从心地喘着粗气,他将玉生香推到一边,掸了掸衣襟上的皱褶,“汪啸林那边怎么说?”
  陆霄练伸手从他肩头掸落一根玉生香的长发,平静道:
  “来替他主子要钱。”
  陆襄亭饶有兴味,审度着陆霄练:
  “你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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