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许靓把车窗完全降下来。
车厢内的空气仿若裹上了冰霜。
“姑娘,你不冷吗?冻感冒可不行哦。”司机忍不住开口提醒。
许靓下意识道歉:“不好意思姐,我这就关上。”
“哎呦妹妹,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怕你冻着了,家里人心疼啊。”
热情爽朗的声音随着车窗的上升越发清晰,车厢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她冻僵的手指也渐渐回温。
心疼吗?是在她生病的时候吐槽她穿衣穿少了,还是在她发烧的时候非要把她从床上拽起来说运动出汗才能好得快?
亲妈尚且如此,更何况别人呢。
没有人能心疼她。
“妹妹,你这是刚下班?看起来这么累啊。”司机打开了话匣,今天好像每个人都在讲,你看起来好累。
工作哪有容易的,每次通勤时间去地铁站跟人流挤在一起,许靓仿佛看到了一群被抽掉灵魂的行尸走肉,如今的打工人们灵魂仿佛都献祭给了工作,每个人脸上都毫无生气。
“打工人哪有不累的。”许靓苦笑着。
“可不是吗,要不是为了生计,谁愿意工作啊,我原来那份工作啊,是日夜颠倒,如今失业了出来开网约车,又要日夜颠倒,回家沾枕头就着。”司机大姐忍不住继续跟她倒苦水:“我女儿才三岁,没办法就让我婆婆看着,但是我婆婆她一个农村人,生活习惯不好,碗都刷不干净,我真想自己在家看孩子,可是我老公的收入又不够养活我们一家,没办法我就只能出来跑车......”
许靓心中微微一动,身边的人都这么努力生活,自己又何苦为了个情爱之事如此伤神,隋睿的隐瞒也罢,小心思也罢,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还有工作,能够支撑她一步步往前走。
她总要活下去。
司机大姐推心置腹:“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年轻人现在不是流行gap时间吗,工作太累就休息几天,天啊也不会在这几天就塌下来,再说就算是塌下来,也有比咱们个头高的人顶着呢是吧?”
许靓嗯了一声当作是赞同,司机大姐见她听进去了, 也就不再灌输心灵鸡汤了,都是一面之缘的人,真正能开导人的,也不会只有这几分钟就能管用的。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路过街口的夜市,卖淀粉肠大爷卖力吆喝着:
“无骨泥 好品质 淀粉肠 选秦记 五元两根 十元四根。”
“就在这里下车吧。”许靓突然开口,方才在火锅店还没吃多少就仓皇而逃,现在看见这烟火气突然觉得肠胃空空。
淀粉肠一个个滚在高温的油锅中,待到表皮焦黄,油香四溢,就被取出来放进小料盒转一圈,再趁着热乎劲递到她的手上。
轻轻咬下一口,烫嘴的香味充斥在唇舌间。
这里距离她住的地方不远,咬着淀粉肠,捧着碗热粥,许靓准备溜达着回家。
走到楼下,正瞧见杨尹溪面色焦灼地边打电话边往外冲,差点一脑袋扎进她怀里,撞翻她暖手的热粥。
“靓靓姐?你回来了?”杨尹溪一把抱住许靓,许靓眼疾手快地高举双手,这才没落得个热粥浇身。
杨尹溪兴奋地跟电话里的人说:“找到了,在楼下,哥。”
一抬头看见许靓的动作。
“靓靓姐,你做广播体操呢?”
许靓把双手垂下来,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在这儿干嘛呢?”
“找你啊!”杨尹溪扯着嗓子喊:“我跟我哥都急疯了,打包好锅底和肉菜就赶紧出来找你了。”
“我不是给你发消息了吗?”许靓无奈地笑着说。
杨尹溪撅着嘴撞了下她的肩膀:“你说去个卫生间就跑了,我还以为你跟我哥不共戴天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许靓推着杨尹溪往楼底下钻,“这么冷的天你给我打个电话啊,何苦出来受这个冷。”
杨尹溪眯着眼吐槽:“你手机还有电吗?”
进了家门,就看见餐桌上堆着大小不一的食品袋,里面都是还没来得及下锅的肉菜和海鲜,许靓凑近看,竟然连蘸料也打包了好几份。
“靓靓姐,吃火锅的锅你家里有吧,咱们两个把剩下的都解决了!”杨尹溪早就饿得就算给她个锅底都能当奶茶喝了。
许靓悠悠地开口:“你不是说你都急疯了吗,这佐料打包得够仔细啊。”
杨尹溪咬着许靓带回来的淀粉肠,嘴角沾满了孜然,说话也含含糊糊:“那也不能浪费呀,我哥倒是一直催我呢,他可真是急得眼睛都红了。”
“他又不是兔子,眼睛红了要去医院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许靓从厨房里找出之前唐若婉送的鸳鸯锅,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
杨尹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靓靓姐,我哥是不是得罪你了,每次从你嘴里提到他都带着一股怨气。”
额前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落下来,她一甩头试图把碎发甩到耳后,听见杨尹溪的话顺势转过身去看着她。
“刚才是不是有人敲门?”
杨尹溪恍然道:“啊,我哥给我们点了姜茶,可能是外卖。”
刚说完人家坏话,人家就送温暖上门,许靓脸红着走出来,就听见杨尹溪念叨着:“备注写的什么啊,多喝点。”
还真是言简意赅。
锅底再次沸腾起来,两个人都换上了舒适宽松的家居服,双双往锅里夹肉。
隔着迷雾般的蒸汽,杨尹溪不经意地说:“靓靓姐,你的男朋友是叫隋睿吗?”
许靓的筷子停留在空中一瞬:“什么?”
“哎呀,我哥不让我问你,但是我忍不住嘛。”杨尹溪无辜地看着锅里的牛肉慢慢变色,再把浮上来的肉夹进许靓的碗里,探听别人隐私这种事,总是不怎么光彩的。
可是隔壁桌的人也太嚣张了啊,那个叫隋睿的,不止跟那个女同事举止暧昧,还张口闭口说许靓姐非要缠着他跟他结婚,实在太难听了。
杨尹川不让她管,她偏要管,这种男人就应该一拳打到天边去,为什么要放在眼前碍眼呢?她给唐唐发消息,也没有回复,想给付瑶姐打电话,又觉得这事不知道怎么开口。
真难啊。
许靓笑:“对啊,今天他就在我们隔壁桌。”
没有解释为什么突然逃走,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她希tຊ望维持现状。
哪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尹溪不再追问,锅底的水分逐渐蒸发,嘴里的肉也如同嚼蜡,这场她预谋已久的戏台逐渐失去了鲜艳夺目的颜色。
这场独角戏也太没意思了,两个主角都不想登场,她一个配角还站在台上做什么呢?
“靓靓姐,我明天就走了。”杨尹溪开口说。
许靓抬头:“啊?”
“我准备回家了,我看新南也没什么意思呢。”杨尹溪神色恹恹。
许靓放下筷子,面露难色:“嗯,明早我要出差,可能没办法送你。”
杨尹溪不在意地摆摆手:“没关系的,我睡醒了会自己卷铺盖走人。”
收拾完火锅残局,两个人捧着姜茶窝在沙发里看恐怖片,杨尹溪脑子转不动,精神高度紧张,握着许靓的手臂渐渐用力。
“啊啊啊,为什么这么黑?”
“别过来,靓靓姐,要不我们开灯吧!”
“对恐怖片最大的尊重就是不开灯。”许靓冷静的声音简直让周围气温又下降了两个度。
屏幕上惊恐的人仿佛杨尹溪本尊,整个人恨不得缩在许靓的身后。
许靓安抚她:“你晚上不要出来乱走。”
杨尹溪颤颤巍巍问:“什么?”
“万一看到不该看的不要被吓到。”许靓冷漠地补充。
“被什么吓到?”杨尹溪心脏快要跳出来。
“对面楼上有个大爷,洗完澡不拉窗帘。”
杨尹溪气笑了:“靓靓姐!你看过啊?”
许靓迟疑着开口:“楼上奶奶说的,她晚上睡不着喜欢早起剁饺子馅儿。”
“靓靓姐,有没有人说你很腹黑啊?”
杨尹溪忍不住吐槽。
许靓在黑暗中皱眉,思考了半晌说:“你们年轻人现在还喜欢用这么古老的词吗?”
杨尹溪十分怀疑许靓跟她哥是不是师出同门,都是毒舌学院的优秀毕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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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冬日新南行人稀少,许靓拖着行李箱站在路口等网约车,干瘦的身躯在寒风中缩瑟,年前烫过的头发如今杂乱地堆在肩上,两千块只能维持一个周,之后便打回原形,许靓把围巾往脖颈上紧了紧,只能等到了酒店再整理体面。
车要先去接蒋子莹然后再来接她一起去高铁站,手机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谢谢你照顾溪溪,一路平安。”
路对面的早餐店挤满了钟情于豆浆油条的市民,十几平米的小店里摆了数张矮桌和马扎,这里的顾客大多都是本地人,说着本地方言,熟练地把油条撕碎泡进豆浆里,也不介意手指上全是油脂,呼吸间都是香喷喷的。
杨尹川在一群大爷大妈中显得格格不入,用筷子夹起油条往嘴里送,视线透过店门口扫向远方的那个身影。
许靓低着头回复,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只发了三个字:“不客气。”
蒋子莹指挥着网约车左拐,一眼就看到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许靓。
“靓靓!快上车!酒店那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