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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把这段时间的郁气和埋怨全部集中在上面,他握住棍子的手背青筋暴起,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就在即将重重落下去的瞬间,有人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杨暄!”
  在他迟疑和迷茫的一瞬间,尤思嘉从门口猛地扑了上来。
  她像头勇猛的小野兽,把杨暄扑得往后倒退了几步。尤思嘉死死抱住他的腰,阻拦了他下一步的动作。
  李满紧跟其后,跑过来把杨暄手上的棍子夺走,看见倒在地上的杨暄姥姥,紧接着弯腰捡起手机,把刚刚报到一半的地址重述了一遍。
  杨暄手里如今是空的,但胳膊仍旧保持着上扬的动作,等尤思嘉又喊了他一声,才终于把他唤回了神。
  他慢慢放下了胳膊,手掌搭在了尤思嘉的肩上,轻轻环住了她。
  人体的温度,扑过来的热息,头发丝蹭过来的毛茸茸触感,都让他落回到了实地,让缠绕上来的藤蔓尽数褪去。
  杨暄的大脑逐渐清明起来,他喃喃了一声:“思嘉。”
  随后猛然反应了过来,他立即松开她,转身去看姥姥。
  救护车很快“吱哇”鸣叫着过来,上面旋转闪烁着的灯照亮了整个狭窄的街道,急救人员抬着担架进了院子。
  在一片手忙脚乱和村里人的围观当中,杨暄来不及和尤思嘉多说什么,他扶着担架上了救护车。只听“砰”一声闷响,车厢合上,救护车又“吱哇”叫着离开。
  李满留在家里帮忙,把院子里剩下的醉鬼拖了回去,尤思嘉想过去搭把手,刚一伸胳膊,突然发现自己手上湿淋淋一片。
  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看,竟然是血。
  尤思嘉惴惴不安地回到了家里。
  天冷,尤志坚和刘秀芬吃完晚饭就进屋休息,屋里的炭火快要熄灭,只残留了一点余温。
  尤思嘉发现家里买了新炭,她重新把炉火通旺,坐在小马扎上,一直等到夜里快十二点。
  原本寂静无声的外面突然有了杂音,尤思嘉急急忙忙地出去。
  门口停了一辆租来的面包车,有瘦高的人影从里面下来,和司机一起,把一个小担架抬进了屋子里。
  尤思嘉哈出白气,回头望了望旁边的李满。
  对方朝她摇了摇头。
  明白了他的意思后,尤思嘉顿时感觉呼吸进的寒气里夹杂了碎冰,整个肺里凉飕飕、沉甸甸。
  没两分钟,杨暄就走出来。他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血迹在衣领上凝成暗色的一块,他也不觉得疼,只木着一张脸,像执行一种机械程序一般,开始去周围本家亲戚敲门,等对方一出来,他便屈膝跪下报丧。
  红事不请不来,白事不请自来。
  周围邻里有人冒着寒夜起来,沾亲带故的叔伯、村里有话语权的老人都围了过来,甚至连尤志坚都披上衣服出门搭了把手。
  有经验的人在前面指挥,杨暄直愣愣地按照风俗规定去做。
  前家二奶奶和后街大婶子拎着热水和毛巾进门,给杨暄姥姥擦身子、换衣服。人被放在桌板上高高架起,桌板立在堂屋门口,头的方向朝外。
  桌板下面,正对着头部的地方,放了一炉香火,还在袅袅升烟。香火左侧是一碗米,米上撒一层炉灰,右边搁了一碟无酵饼,最前方则盛了一碗豆油,碗沿贴着棉花捻成的长长烛芯,一团盈盈的火光燃在上面。
  引路灯不能灭。
  尤思嘉站在院子里,看着屋内桌板下的那点烛火摇摇晃晃。
  她去找杨暄,但是杨暄已经忙得不见踪影。男人们商量场地,女人们在忙活讨论明天的丧服活计。只有门旁夹了一道白条纸,寒风中抖动着,告示着这家有丧。
  杨暄像是不停歇的陀螺,只有转起来,才能抑制自己去面对一些事实。
  他一宿不闭眼,晨雾升起来的时候骑着摩托去姥姥娘家,对剩下不多的亲戚报丧,俯身在硬土上磕头;他去供销社买了一箱又一箱的烟酒,摆在屋内,供围过来帮忙的长辈安排丧葬,烟灰和烟头都堆在地上;他戴上孝子帽,扎了白腰带,挨家挨户去撒帖;他踩在高板凳上喊路,整个人面向西南方向,嗓子像塞进了棉花,哽咽了几瞬,才喊出声:“姥姥,天堂大路去!”
  连喊完三声,像是力气都被抽尽了,杨暄直直跪在了地上。
  身后披麻戴孝的人群乌泱泱哭丧了起来,但杨暄一滴泪也流不出。
  尤思嘉看门前路上支起了大棚,红漆桌子、高脚凳子都一一被抬了进去,张张桌面覆上塑料薄布,做饭的老厨师开始支起大锅炒菜,人群逐渐鱼贯而入。
  悼念三天,街坊邻里纷纷过去吃席喝豆腐汤,其间耳边传来不停歇的乐队,夹杂着唢呐响、锣鼓敲。
  尤志坚去随了礼,带着尤思嘉和弟弟妹妹入座吃席。棚内人声喧嚣,桌椅挨着桌椅,后背挨着后背,杯子、烟酒、瓜子和糖,刚端上来就被抢夺一空。
  尤思嘉拿着一个干净的小碗,费了好大劲从一桌小孩和老人的筷子下抢出一碗菜,然后起身夺了一个馒头盖在上面,猫着腰出去了。
  家里有奔丧的人进进出出,杨暄跪在草席子上滴水未沾。
  尤思嘉等一拨跪下磕头的人离开后,这才捧着小碗蹲到杨暄旁边。他的嘴唇干裂起皮,面色苍白,瞳仁是冷黑的,看到是她,眼皮才眨动了两下。
  杨暄脖子后面的伤口已经快结痂,帽檐下的额头包着纱布,因为磕头已经变得脏兮兮,他接过碗和筷子,躲进里屋草草吃了几口,尤思嘉又接了杯水递给他,看他一口气喝完后,一声不吭地又跪了回去。
  丧事办得匆忙,第三天上午就要火化,其间陆新民来了一趟。
  他似乎也没料到事情发展成这样的结果,这与他的初衷相离甚远。陆新民沉重叹了口气:“不该逼你。”
  杨暄仍旧跪在草席上,好像听不见他说话。
  陆新民看到角落里的杨暄姥爷挣扎着要起来,露出鬣狗一样的眼神。他只好离开,走之前留下话给杨暄:“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从始至终杨暄无动于衷。
  火化的人群回来,杨暄起身去接,黑色的木匣子上盖了一层红绸布,他听着周围人或虚或实的哭声,仍旧觉得不真切。
  上坟前,猪头、鱼和鸡作为祭物,全部陈列在案板上,案板又被架出来放在大街上。
  炮声轰隆隆响在耳边,杨暄在人群里跪下,三叩九拜行礼,最后摔盆,敲锣打鼓声震天,他抱着骨灰盒,在披麻戴孝的哭丧人群的簇拥下,去完成最后的上坟仪式。
  杨暄这几天没合眼,葬礼一结束,立刻躺回床上闭了眼。
  李满买了饭来看他,话里带着担忧:“他得睡了快两天?”
  尤思嘉点点头。
  “你去探探他的气。”
  她照做,刚把手伸到杨暄面上,对方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尤思嘉一愣,下一秒就看见杨暄掀起眼皮,头在枕头上微微偏了一下,正看她。
  他眼睛里似乎还有雾气,眨了眨,瞬间消散了。
  “发丧如抄家,”尤志坚在炉子旁边吸烟,想起前两天的葬礼,突然发表评论说道,“就醉犯头那个为人,村里趁发丧想暗地里使坏的人可不少。谁来就给谁烟,使唤谁就给谁瓶酒,弄不好最后还落一屁股账,也就看杨暄那小子一个人可怜,最后落了个平账,没赚也没赔。”
  尤思嘉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
  “你开学初三?”尤志坚突然问她。尤思嘉点头。
  “哼,好好学,”他一反常态地说,“上个副榜去一中也没事,多交几万块钱呗,说不定家里也能出个大学生。”
  尤思嘉吃惊地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
  尤志坚不乐意了,从兜里往外掏了几张纸币,扔到尤思嘉怀里:“还因为狗离家出走,瞧你出息的!拿钱,再买!”
  “你妈还要给我离婚,”尤志坚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抬脚碾灭,“现在离。她亏不死,玩这个不就是这样,先亏再赚,等我再赚几笔收手,到时候去镇上开个炒鸡店……”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尤思嘉不怎么关心尤志坚的宏图伟业,她只觉得杨暄愈发沉默冷静。
  他还是照常去修车看店,晚上回来,甚至还在书桌前翻起了课本。
  连李满都觉得他正常到有点不正常了。
  有一天休息的时候,尤思嘉去斜对门找杨暄,见他的房间乱糟糟的,很多东西被翻了出来,杨暄站在中间,拿着一张挂历瞧了很久。
  他突然喊她:“思嘉。”
  “嗯?”
  “你觉得人有灵魂吗?”
  尤思嘉点点头。
  从很多无意识的仪式能窥见这一点,丧葬的仪式是为了引导魂魄的归来,教堂的存在也是为了灵魂的安息。杨暄开始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怨恨陆新民,他的征地摧毁了建筑,而姥姥也很久不去教堂,他甚至不知道姥姥的归宿是哪里。
  杨暄垂下了手,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
  他狼狈地把头转开。
  缓了一会儿,杨暄说自己要去骑摩托散心。
  “我和你一起。”尤思嘉说。
  杨暄看着她:“外面很冷。”
  她很坚定地重复:“我和你一起。”
  杨暄把头盔抛给她,引擎发动,轰隆声重新响起。
  冬天所有的景物像是褪色了一般,像黑白底片一般从身旁快速掠过。
  尤思嘉在后座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了杨暄。
  耳边寒风呼啸,但尤思嘉能感到他的胸膛在细微地颤抖,是迟来的、压抑不住的哭泣。
  开学前,天上又飘了一场雪。
  街边吃席时残留的垃圾、摔火盆时留下的痕迹,都被这一场雪盖了个干净。
  快好起来吧看得心里难受,这苦难的一生,最该死的却活得好好的离开对姥姥来说是解脱,但遗憾的是姥姥是带着对杨暄的担忧离开的。爱的人离开是一种很残忍的成长方式。继续!哎。。。苦啊呜呜呜这真的是有的农村发生的真事,留守儿童特别苦互相救赎。
  这么好的姥姥场景好真实,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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