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足足下了三日,终于放晴。
街道房屋各处堆雪,整个河头镇陷入雪白的沉寂。
看着街头冻僵的乞丐,品月往芰荷身边靠了靠。
芰荷神色复杂,她与品月从出生便寄在富贵的大宅院,何曾见过这等惨像,几日下来,各村各镇各有荒诞,她看在眼里,虽有感触,更多的却是担忧——夫人可还安好?
“乞丐无处可去,街头巷尾都有,你们拿着画像一一盘问,切记态度刚烈点,别给他们好处,问完到这里等我。”
芰荷仰眸记住客栈,目送何慕大步流星的离开。将画像从袖口掏出,拍拍品月,“越怕越要记住,夫人至今下落不明。”
“芰荷,你说夫人会不会被冻死了?”品月声音发颤,她不是诅咒,是担心,是害怕。
芰荷手遮住品月的嘴,厉声几分,“呸呸呸,不许胡诌,夫人福泽深厚,吉人自有天相!”
品月咬唇,库库点头。
萧条冷清的成衣铺中,有人踏雪而来,掌柜瞧见那身刺绣镶玉白衣,眼睛直直发光,屁股离凳相迎,双手握在一起,声音谄媚,“这位贵客需要什么,本店什么都有。”
何慕没工夫去看铺子,将画轴甩开,盯紧掌柜的问:“可曾见过画中人?”
掌柜错愕一瞬,不得不看向画中人。乌黑澄亮的瞳仁,如小鹿一般,柔和中仍有原野的韧性,花瓣般的嘴唇,湿润粉嫩,明媚娇俏间又似纯似欲,跃然纸上,灵气逼人。
镇上若有这样的妙龄女娘,不得被人活剥了?
掌柜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只是盯住画像反复思索,遗憾落下两个字,“未曾。”
何慕画轴上的手一紧,悦耳的声线中染上寒意,“再好好想想。”
掌柜虽不明情况,但知道这是他惹不起的男人,立时躬身,声音瑟缩几分,“贵客息怒,镇上人丁不多,画中女娘样貌好,若真来过铺子,我怎会记不住,实在是没见过啊。”
何慕收起画像,不多停留的离开,前往下一家店铺。
镇子不大,人丁稀少,店铺几乎不重样。许是天刚晴,摊贩未上集,门前扫雪的倒是大有人在。
何慕问过澡堂,问过当铺,再问过简陋的车市,无人买马,无人雇车。结果与前几日如出一辙,他神经紧绷,头疼厉害,握紧画轴,不顾脸面的向街头路人挨个询问。
胭脂铺外扫雪的中年男人,扫帚一顿,眯眸打量那身华服,搓手走近,“这位公子是在找人?”
何慕收起方才那瞬挫败,将画像露出,“你可见过画中人?”
中年男人脖子前倾,就差钻进画里,他看个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舔了舔唇,“我若是见过这人,可有什么好处拿?”
面对跟前满口黄牙,猥琐搓着手指的中年瘦猴,何慕忍住鄙夷,漂亮的眼眸泛起冷光,他唇线微扬,“一剑封喉,喜不喜欢?”
中年男人察觉到凶光,往后退退,讪笑起来,讨好的招出来,“公子有话好说,这画中人我见过,见过,就在三日前,她落魄得跟狗一样到我这儿吃面。”
何慕审视他,周身戾气未散,睥睨之下只有强势,不是拷问胜过拷问,“她现在在哪儿?”
中年男人握住扫帚的手一抖,低眉疯狂转动眼珠,声量小几分,“那日被醉仙坊的人看上,估计,估计已经……”
未等这人说完,何慕直接甩开步子往回走。
不多时,醉仙坊的大门被人踹开,楼梯间偷懒的龟奴一整个清醒,站起身用扫帚指着闯门者怒吼,“你做什么的!站住!站住!”
眼见男人大步流星过来,龟奴扔掉扫帚摊开双手,挡在楼梯口,着急忙慌道:“早上不接客,下午才开雅座,要吃茶听曲儿,或是别的,还请贵客下午来!”
男人抬腿一踢,不费吹灰之力的将龟奴踩在楼梯下,甩开画轴,没有商量的余地,“立刻把画中人带出来。”
龟奴吃痛的叫声响彻整个醉仙坊,楼上的房门接二连三的敞开,最先出来一个半老徐娘,仪容不整,上穿抹衣,下着黑纱裙,若隐若现,细眉紧蹙。
她沙哑的嗓音里全是不悦,“小不死的,直唤叫个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龟奴忍痛否认:“没,没有,我们醉仙坊没有这位女娘!”
半老徐娘与楼道里的男男女女一样,扶住栅栏往下看,瞧见楼下有个如谪仙般俊美出尘的男人,那一身衣料像云朵般柔软,散发光泽,刺绣裁剪精美得不像话,腰间玉佩洁白无瑕。
雄性清爽又带着狠厉的声音钻进耳里,让在场所有人脸红心跳。
“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龟奴感觉踩在腹部的脚力道重了重,他后背被咯得生疼,躬身惨叫,像一只被煮熟了的虾。生理泪水挂在眼尾,他看看画中人,摇头对上那双寒霜般能冻伤人的眸子,稚嫩的声线中染上哭腔,“没,贵客饶命,我真的没见过这位女娘,要不,你问问虔婆吧!”
被龟奴点上的半老徐娘,立时眉眼弯弯,阿谀奉承起来:“好郎君,这是要寻哪位女妓欢好啊?”
闻声,何慕鹰隼般的眼神刀上楼。
半老徐娘心惊胆战,讪笑再问,“郎君这是?”
何慕松开脚,将画轴扔在龟奴脸上,“拿上去。”
龟奴忍痛起身,抱着画轴麻溜爬楼,气喘吁吁的交给半老徐娘,小声怨道:“他怒气冲冲的踹门硬闯,要寻画中人,你快救救我吧,咱们醉仙坊哪儿有这样的女娘啊!”
半老徐娘狐疑的摊开画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带着明媚,又带着倔强。她眼珠转动起来,身后围来一群仪容不整的女人,纷纷探头来看,好奇那个男人要寻醉仙坊的谁?谁得了那个男人的青睐?
“咦,这是谁啊,还挺好看。”
“胡说,分明是画得好看!这年头,哪有这样灵巧的tຊ女娘?”
“怎么没有,天下穷人多,但富人又没死!”
“你五石散吃多了,神志不清的,哪家千金小姐需要来我们这儿潇洒快活?”
半老徐娘合上画轴,扭头怒视这群咂舌的,察觉肩上有疤的女人神色怪异,小声质问:“她是不是伤你那个?”
哪里出错,这双眼睛都不会出错。
女人不自觉地摸肩,想到当日那些话,以及楼下威严可畏,气势逼人的男人,她咬紧唇珠,心里不由生出恐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