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被负责管理他们的林老师知道了。
年轻幼师的处理方式很直接,她立即对当时围成一团的小朋友们挨个儿进行了无差别教育,一轮沟通下来,很多人都蔫蔫的,活像一根根霜打的小茄子。除了真正的受害者彭霖澍。就连侠肝义胆的李宜杉也被批评了,理由是她帮助彭霖澍的同时也伤害了其他同学幼小的心灵。
那天下午放学时,林老师站在班级门口,特意等候来接小朋友回家的各位家长,分别向他们汇报了每个小孩下午在学校的表现,叮嘱他们回去好好和孩子沟通,美其名曰家校协同教育。
到李宜杉时,她注意到林老师表情淡淡的,跟李远衡聊了几句,最后以一句“李宜杉家长,想必您也清楚,教育是要从娃娃抓起的”收尾。
林老师叮嘱完,又瞧瞧李远衡右手边一脸乖巧的彭霖澍,笑着说:“既然彭霖澍的家长今天到不了,那就请您带话,今天的事情我们也有责任……”
后来他们说的话,李宜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等着交谈结束李远衡带她和彭霖澍回家。
定城的春天很奇妙,时而天朗气清,时而又被沙尘笼罩。此时正值农历二月,三个人手牵手走进浮尘遮蔽的土黄色屏障里,在沉重气氛的烘托下,李宜杉静静地等待李远衡的责备落在自己身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战战兢兢。
半晌不见他说话,李宜杉忍不住开口:“爸爸,我是不是犯罪了?”
李远衡正在思索如何给身边两个小孩讲一些他们能听懂并且可以接受的道理,忽然听到女儿在左边发问,她下意识就将下午幼儿园发生的事情说的那么严重,这让他不禁失笑。
这个父亲尝试着用一种温柔的语气向小孩解释:“没有,今天下午你只是为了保护小澍。”
自己家闺女在还不清楚“错误”与“犯罪”孰轻孰重的年纪,就已经无师自通,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付诸实践。李远衡一边宽慰她,一边独自思考: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
彭霖澍停了下来,小孩的静止拉扯住李远衡的手,他回头一看,小黑娃站在原地,嘴唇紧抿,想了想鼓起勇气问道:“李叔叔……你会打死李宜杉吗?”
李远衡万万没想到彭霖澍会这么问,他哈哈大笑,随后耐心解释:“李叔叔不会打她,杉杉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
说罢李远衡伸出手在女儿头顶呼噜一把:“我们杉杉真勇敢啊,现在都能保护小朋友了。”
他见缝插针:“但是很多情况下,小朋友保护别人的同时也要注意分寸。今天你向那个男生泼了水,万一别人拿更厉害的武器来攻击你呢?这个时候就要想一想了,什么该做,什么不可以做。”
李宜杉眨巴眨巴眼睛,问:“爸爸,到底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饶是大人,也解答不了那么具体的问题,他只说:“要先学会保护自己,然后再去帮助别人。”
一旁的彭霖澍立马接上他的话:“李叔叔,我也勇敢!我以后也会保护李宜杉的!”
与小男孩中间隔着爸爸,李宜杉一扭头,恰好对上彭霖澍看过来的一双眼,亮晶晶的。见爸爸没有责备自己,她欢快地往前蹦哒几步,一回身还有点小得意:“爸爸,我还可以更厉害,很多绝招我都没使出来呢。”
李远衡牵紧左右两侧的小孩,心里想的却是希望李宜杉能少跟她爷爷一起看那些个武打片。
回家的路上还算愉快,看到迎面走来两个稍大点的孩子,人手一根冰棍,李宜杉立刻央求李远衡:“爸爸,我想吃雪糕。”
她见一旁的彭霖澍不说话,就帮他开口:“彭霖澍也想吃!”
人多力量大,想吃的人多了,说不定就真的能吃上雪糕。
李远衡看着馋嘴的女儿,一脸无奈地问她:“想吃什么雪糕啊?甜心派还是美国大脚板?”
说着又转头问彭霖澍:“小澍想吃什么?叔叔给你们买。”
两个小孩踮起脚尖,趴在冰柜前挑挑拣拣,李远衡忍不住出声提醒:“天气不太好,咱们买了赶紧回家去,回家再吃啊。”
漫天的沙尘铺下来,能见度随之下降。李宜杉那天回家却没有吃成雪糕,因为她一进家门就被妈妈谢琳以“零食吃多了,不好好吃饭”为由,将那个甜心派冻进了冰箱。隔壁的彭霖澍倒是吃到了美国大脚板,因为他父母很忙,家里没人管他。
第二天李宜杉向爸妈抱怨自己没能吃上雪糕时,顺嘴提了一句:“彭霖澍家里没人,他都没人管,可自由了。
李远衡和谢琳这才知道彭霖澍经常一个人吃放凉的饭菜,他们主动承包了彭霖澍的餐食。在彭家父母登门道谢时,谢琳对陈莉说:“别客气,小孩子能吃多少啊,顺带的事儿。”
这一顺带,就到了李宜杉和彭霖澍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彭进生和陈莉的医疗器械生意越做越大,家里有了请阿姨的条件。打那以后,两家情况就反了过来。因为彭家请的刘阿姨做的饭太好吃了,李宜杉便经常盼着爸爸妈妈有事外出,这样她就有了去彭家蹭饭的正当理由。
或许是伙食好了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到了长身体的年纪,此时的李宜杉已经比彭霖澍高出了整整一个头。
上了小学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相比幼儿园阶段,彭霖澍在定城一小交到更多的朋友,也有了好几个追随者。
虽然李宜杉在他隔壁班,但每天课间以及上下学时间,两人总能见到。
他们约在教学楼门口等,一起排着路队回家。每当李宜杉在人群中挑捡出彭霖澍和他身边的朋友们,总会等他走到跟前时对他说:“彭霖澍,我发现你现在很神气。”
尽管身高矮自己一个头,但他也确实不再是幼儿园时期那个被小朋友看不惯的干枯小树苗了。
他神气到,甚至真的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保护起李宜杉来。
那时候,定城一小经常会举办一些各个科目的公开课。离正式上课还有一周左右的时候,老师们就会穿梭在同一年级的各个班里,挑选学习又好又听话的学生来参加自己的公开课。他们事先都会和同学们衔接好,就跟排练似的,连具体问题都会提前安排。
李宜杉和彭霖澍刚好都抽到了美术老师的国画课。漂亮的美术老师提前将任务布置下去,说周三下午最后一节的美术课需要十二色的马利牌国画颜料,一瓶清水以及两大张白报纸。她特意强调了颜料的品牌,甚至拿出一盒样品叫大家留个印象。
彭霖澍回去后就跟家里说了这件事,叫彭进生早些替他和李宜杉买好美术老师要求的公开课材料。拿到手后,李宜杉忍不住看了颜料盒上的奔马图一眼又一眼。经过那天美术老师的渲染,小学生李宜杉觉得桌上放着的那个小盒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颜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是真正到了那天,李宜杉和其他班被挑选的同学一起坐在统一安排的教室里,直到上课铃声响了,都不见彭霖澍的踪影。
李宜杉坐在椅子上,时不时环顾四周,然而后面坐满了听课的老师,她只好跟着美术老师的节奏在白纸上作画。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中途美术老师出去了一趟,此外没有旁人进出,直到下课彭霖澍都没来。
下课后,李宜杉起身收拾颜料,风风火火的,她想快些装好出去找彭霖澍,心急之下不小心把调色盘打翻,里面的彩色颜料坠落时蹭在了前面一个男孩子的衣服上。
白色羽绒服上瞬间像是泼洒上一抹彩虹,好看又随性,只是没涂对地方。那个男生转过身来,一脸不可思议,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一把,本来匀称的彩虹色在不停挥舞的手掌下开始扭曲混乱。
李宜杉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急忙低头道歉:“同学,对不起!”
很多情况下,针对一件可以解决的小事,诚心实意的道歉并不能换来一句“没关系”。
对方盯住她,看上去很生气:“你是故意的吧?”
她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一个劲儿致歉:“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
那男生并不打算放过她:“可我这件衣服很贵的,你赔啊。”
冬日的下午,小学三年级的最后一节课,怕冷的学生们纷纷在校服外面套上了厚厚的羽绒服,就等着放学的信号发出能够尽快排好路队回家。可是放学铃声响了很久,李宜杉却被眼前这件棘手的事情困在了陌生的教室里。
教室外有人喊了声:“张天来!你走不走?”
前方的男生像是等来了救星,急忙回应:“哥,这儿有个女生,她把颜料滋我衣服上了。”
说话间,高个儿男生已经走进教室:“怎么回事儿?欺负我弟弟!”
眼前这个人明显是高年级的学生,李宜杉重复一遍:“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对面嚣张起来:“啥?你大声点我听不见!”
李宜杉没了耐心,干脆叫喊出声:“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已经道过歉了!”
“或者你的衣服,我拿回家洗好了还你。”
这句话让眼前这个高年级的男生忍不住笑出声:“妹子,我看你是女生,就不和你计较。”
“但是你今天弄脏了我弟的羽绒服”,他指着自己弟弟的后背:“看看,花了。按道理你得让他泼回来。”
李宜杉闻言,执拗地说了声:“就不!”
一句话说完,她拿起书包就要跑,结果被人从后面赶上来滋了几下。羽绒服上肯定染上了颜料,那个男生力气挺大,李宜杉逃跑的过程中,看到几滴颜料越过她,飞溅到地上。她没敢回头,只是在跑动时探出手在右侧肩膀处摸了一把,只这一下,手上就染上了一抹橘色。
李宜杉暗自庆幸,还好书包被自己提在左手。
书包肩带随着她的动作前后晃动,李宜杉不敢回头,只管低下头往外跑。终于,她跑到教学楼门口,猛地撞上一个蓝色的身影。
这时她才敢抬头,眼前人被她脸上的泪水吓到。还不等他出声,就被李宜杉拉着继续跑,也顾不上解释,他只是听她着急的喊了一句:“彭霖澍!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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