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燃说，你今天找他谈话了？”
隋容安被带偏了话题，思索了一下。
“你那个同学啊？是啊，我看你们关系还不错？”
上一次在吴老师电话里，催促她快点找人的男生，就是李燃。
“你找他问黄霖的事？”
隋容安没想隐瞒，而且这件事，她并不打算为此为止。
她拿着筷子蘸蘸水，在餐桌上写了一个“善”和一个“恶”。
程周竞静静看着，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人性绝不是虚无的白纸，它从来都是弯曲的曲木，只有惩罚，才能带来改造的效果。”
她慢慢说着，视线却依然定在那两字之上。
“我一度觉得，善是有口的伪装，而恶，才是深植人心的本源。”
他羽睫重重地一颤。
似乎有个重锤，一点点砸开他内心深处幽闭深暗的大门。
“但是程周竞，有公道的。”
她突然唤他，两人目光相接。
她眼里一派郑重。
他眸中似有暗光涌跃，倏然想起她是在回答他那天的话。
“你指的公道，是指法律？”
他在她点头的间刻，蓦的一笑，带着些平静的微嘲。
“如果连你坚信的，也不能呢？”
他一瞬不瞬紧盯着她，眼底已悄然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之前的和谐氛围转瞬极下，他又竖起了尖锐的刺，憎恶的，抗拒的。
隋容安深刻理解这种感觉。
因为他们，有着太多相似的经历。
仁爱，要在法的公正下才能开出灿烂的花，对于他们，或许已经不适用了。
她必须尽快的，清晰的，让程周竞了解。
“如果真有那一天，那你就更应该明白，坏的，从来都是人心。”
“你自己，才是自己的第一救赎者，明白吗？”
他似乎没想到她这样的回答，眼中幽幽灭灭，不知在想什么。
而她的话还在继续，甚至有些惊世骇俗。
“禁地之外，一切都是肆意生长，人性存在，恶就存在，消除不完的。”
她感叹着，看向窗外，日光在树上打下阴影，投在地上的阴影时聚时散。
她的目光定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轮廓的过渡段，是一层模糊的灰。
就像人生。
“你以后就知道，很多事也并不是非黑即白。”
“我对你的要求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保全自己。”
吃完饭，两人一起回了公寓。
隋容安一到家就钻进了房间。
拉上窗帘，打开笔记本，取下耳朵上的耳钻，准确来说，是针孔摄像头。
屏幕屏光映着女人清丽专注的脸。
她移动鼠标，打开了一个隐藏文件夹，然后又熟练输入了密码，里面又出现一排分门别类的文件。
将今天记录的视频原件整理好，专门命名存档备份后，她又登录了一个小众的聊天软件。
R：接活不？
几乎是瞬间，那头弹了好几个惊叹号过来。
叫我大B：你还活着啊？！
R：……帮我查一下黄霖这个人及这个一家子的事，老规矩。
叫我大B：OK。
退出软件，隋容安关了电脑，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vocal，你这行为很难不让我想到有秘密任务的卧底啊。】
【赤鸡！你是不是真的有隐藏马甲啊？什么成份啊你？】
【说好的十八线小糊咖，怎么要身手有身手，要手段有手段，你跟我们透个底呗，老公姐？】
【你不是失忆了吗？想起来了？】
这些忽略不掉的弹幕，让隋容安有种被窃窥的不适感。
但瞒是瞒不久的，只得警告他们。
[我办事的时候你们少插嘴，少打听。]
她的确是想起了一些事，非常重要的一些事。
摸出烟躲阳台抽的时候，隋容安思绪有些飘远。
之前缠绕捆锁她的噩梦，都是她曾经的真实经历。
她是隋容安，却又不是隋容安。
一场爆炸，一次与D枭的玉石俱焚，她尸骨无存，醒来却成了这个世界的隋容安。
哪有那么多共情，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真实存在的“兰倩”。
她惊讶地发现，在接收这个身体之前，隋容安就一直在查找自己父亲的真正死因。
从一名光荣警察，到人人憎恶的落魄毒贩，最后只落得惨死。
父亲的死成了封存的机密，而关于他的叛变却被越传越烈。
诅咒一样，伴随了她记事后的每个岁岁年年。
母亲不堪舆论压力跳楼身亡，那年隋容安13岁，被迫一夜成长。
有公正吗？
有公道吗？
只有数不尽的猜疑、谩骂、指点和缄默。
有时候连原主也怀疑，她的坚持是否出了差错？
可偏偏心里有个声音还在不甘：全世界都说他错，他就真的错了吗？
他甚至，没有承认或是辩解的机会。
原主一直追查着线索。
查到父亲的死可能跟穆氏集团有关后，第一步，她就处心积虑地用艺人的身份接近了穆松衍。
只是，穆松衍太谨慎了。
她在他身边待了半年，仍旧毫无所获。
直到她穿来的那天，意识混沌中，才一个不察被人推下楼，失了忆。
要不是这次入戏太深被刺激，她的记忆也没这么快恢复。
她成为了她，她要完成她未完成的事。
半截烟灰失重掉落，剩下的半截，被隋容安用指尖直接捻灭。
她似乎不觉得痛，在阳台上吹了一会儿风。
然后手机震动，一封匿名邮件被投递了过来。
她没见过大B，往来只靠线上，但TA的业务能力很硬，查的快，收费高。
两人合作过几次，隋容安的私房钱，起码有三分之一是贡献给TA的。
想着，她又叹气，是真的穷啊。
感慨一闪而过，隋容安点开邮件，里面的内容不多，却足以惊心动魄。
翌日。
安高多功能报告厅。
安高全校师生已经分区坐下。
明亮灯光下，哪怕有老师警示，还是有很多学生在那交头接耳。
“什么情况？怎么把我们全都召集到这里了？”
“看见了没，最前排的都是记者，这么大阵仗我还是第一次见。”
“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吗？”
“小道消息，听说是关于程周竞的那件事。”
“啊？真的吗？校园贴吧论坛上被禁言了很多，听说他是被污蔑的？”
高二段的席位区，某个靠后的位子聚集了数道目光。
话题中心的少年，自然备受瞩目。
李燃坐在程周竞身边，他刚打探了一圈消息回来，整个人兴奋不已。
“竞哥，咱姐姐真厉害，给你搞这么大的澄清会。”
程周竞换回了蓝白校服，长腿随意曲着，抱胸靠坐在座椅里。
他对李燃的话充耳不闻，垂着头闭目养神。
鸦羽般的羽睫在眼底打下一小片阴翳，自成无人敢近的疏漠。
昨晚，那个女人对他说，阻止流言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用更盛大的澄清去直面撞击。
散落的碎片，让善的更善，让恶的更恶，总要有一番对决。
所以，那就让一切来的更猛烈些。
看着她热烈又冲劲十足的眸，他忍不住，想陪她一起疯一次。
学生群里，突然变得异常躁动。
“vocal，那小姐姐谁？好漂亮！”
“她好像我认识的一个女明星！”
李燃激动推搡，得到一个冷眼后缩头一笑，努嘴示意他赶紧往门口看。
“竞哥，咱姐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