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君稀回到申海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传唤于菡。
当被问到她和张仲泽的关系时,她一贯淡定的脸上终于露出的明显的慌张。
“照片里的人,是你和张仲泽吧,你们是什么关系?” 骆君稀指着桌子上的照片,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
“我们……就是朋友而已……那天我喝醉了,神智不太清醒。”
“只是普通朋友吗?你们在美国读的是同一所大学,而且是同一届的,那个时候,你是否就认识张仲泽了?”
“认识啊,真的就是普通同学关系。”
“普通同学之间,会做这么亲密的动作?而且,这只是在大堂拍到的,还有照片拍到你们后来上了楼,不是么?”
“我说了,我那天喝多了。警官我看您也挺年轻的,应该不会理解不了吧?” 于菡对骆君稀露出轻蔑一笑。
“你知道张圣廉在查你的外遇吗?”
于菡瞬间的沉默暴露了她对这条信息并不知情。
“你给张圣廉下药的事情,张仲泽知道吗?” 骆君稀追问。
“我上次就说过了,我可没有给老头子下药。”
“那你预备给张圣廉下药的事情,张仲泽知道吗?”
于菡往椅背上靠了靠,像是在认真思考如何回应,过了一会儿,她问:“你们是怀疑张仲泽毒死了老头子?”
“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借你的手下毒呢?”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给老头子下药,所以,tຊ这问题我也没办法回答你们。” 于菡的脸上又露出那种近似轻蔑的笑意。
“那张仲泽知道你去请情蛊的事吗?这个总能回答吧。”
“他确实是知道,而且,这法子还是他告诉我的。” 于菡抬眼直视骆君稀的眼睛说,“怎么样,这对你们来说是一条有价值的信息吧?”
“于女士,感谢你的配合。” 骆君稀淡淡道,“你可以回去了。”
从审讯室出来,骆君稀拨通了谢倏的电话。原本他们定了同一班飞机一起回申海,早晨临出发时,才发现她前一天晚上连夜坐末班火车回了申海,他之所以知道这件事,还是她在凌晨一点多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临时有事,我先坐夜班火车回去了,申海见。
电话响了很多声才接通,谢倏沙哑的声音不太清晰地从听筒传来:“喂……骆支队……有事?”
“你声音怎么这样?生病了?”
“哦……感冒了,没啥事。” 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她浑身无力。
“老方就偏要半夜折腾你回去?” 骆君稀语气有些责备,但说完又后悔自己不该对谢倏这么说。
“不关老方的事……是一个客户叫我回去,而且,感冒是我自己不小心……” 谢倏猛地咳嗽了几声,又问一遍,“对了,你找我有事?”
“没有,就确认一下你没事。”
“哦……谢谢您关心,我没事。” 谢倏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打了个哈欠,说,“我得睡一会儿,骆支队,先不聊了……”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等了十几秒,骆君稀估摸她应该是睡着了,于是切断了通话。
他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看见李超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骆队,张仲泽应该是准备跑路了。”
“收网吧。” 他抬了抬手,示意李超开始行动。
警方在机场出入境带走张仲泽的时候,他的脸上仍是那副玩世不恭、仿佛一切都无所谓的笑意。
“都说玄塔分局破案子特别厉害,看来这回运气真的不站在我这边呀。” 他看着骆君稀说,那语气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无关痛痒。
独自坐在审讯室里的张仲泽态度多少严肃了一些,或许是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终于显现出与大多数犯罪嫌疑人相似的焦虑情绪。他的手指开始频繁敲击桌面,时而左右手转换交握。
一直在外面透过单反玻璃默默观察的骆君稀此刻看了一眼表,说:“开始审吧。”
看到骆君稀和李超进来,张仲泽抬起略显疲累的眼睛望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苦笑一声说:“你们总算来了。”
“张仲泽,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李超开始了提问。
“不知道啊……我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吗。”
“在你父亲的酒店房间里,我们发现了带有氰化物残留的玻璃瓶,有毒物质被包裹在一种达到一定温度后就会失去稳定性的介质当中,有人通过远程控制房间温度的方式连续几天释放毒物,最终毒杀了你父亲。”
“哦,这么高明的杀人方式啊。可是,你们跟我说这些干嘛。”
“我们调取了你父亲房间远程控制app的后台记录,发现在他下榻酒店期间,每天晚上十点以后把温度调到35度,早晨又调低温度并且打开通风的那个手机号是你的,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因为我关心我的父亲,怕他夜间着凉,这有什么问题吗?”
“怕着凉把温度调到35度?这房间里也太热了吧。”
“我父亲就是耐热但怕冷,这你们也未免管太宽了吧。酒店是我参与设计的,我自然首当其冲要保证他入住期间舒适顺心。”
“那么你叔叔张圣谦呢,他死的那天下午,你在哪里?”
“警察同志,这个问题你们不是已经问过我了吗,我上次就说过了,我呢,那段时间正好在……按摩呢。”
“我们已经证实,那天和你一起在酒店开房的那位女士在和你碰面之后立即吸食了大量毒品,在下午两点到三点十五这段时间内,你是完全有可能趁她神志不清晰的情况下离开并去往案发现场的。”
“完全有可能,怎么,你们警方办案子,不用讲证据的吗?”
“证据当然有 ,虽然你找的那家酒店确实没有任何监控摄像头,但它对面银行的监控刚好可以拍到酒店的大门,监控显示,你那天下午2:10左右在酒店门口上了一辆出租车,又在3:30左右乘车回到酒店,你能解释一下,这段时间内,你去哪里了吗?”
张仲泽一时没有回答,骆君稀此时却开了口,“你最好想好再说,因为银行的监控能拍到你上车,自然也能拍到车牌号,所以那天你打车究竟去了哪里,我们也是已经掌握的。”
听了这话,张仲泽再次苦笑了一下,道:“哎……我就说运气不在我这边呢。”
他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注视着两人的眼睛,说:“是,老爷子是我毒死的,我叔叔也是我推下去的,我只是没想到,这局也算是布得天衣无缝了吧,居然也能被你们怀疑到我头上。”
“你是怎么杀害你父亲的?虽然可以通过远程控温然房间达到足够的温度,但这样的高温你如何保证你父亲能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待在那个房间里?” 骆君稀继续问。
“你们不是找过于菡了么,方法你们也早就猜到了吧。”
“所以,是你撺掇于菡去苗寨获取下‘情蛊’的药,然后往那里面掺了安眠药?”
“Bingo。” 张仲泽甚至有些欣慰地认可了一下,然后说,“老爷子睡过去了,自然感觉不到房间里热。”
“你为什么要杀害你父亲?”
“为什么?” 张仲泽忽然冷笑了一声,表情变得阴鸷无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因为他—该—死。”
然后,他整个人又松弛下来,缓缓说起了他杀人的原委:“你们也都知道吧,我妈呢,给老爷子当了很多年情人才转正的,我从小就被所有人指着鼻子骂私生子,这些其实还好,反倒是老爷子本人,时不时就用钱威胁我和我妈,我们听话,就有钱花,不听话,就不给钱。偏偏我妈又是个没本事的,离了老爷子没法活,连带着我也得一起过这种仰人鼻息的日子。后来好不容易熬死了大老婆转正了,结婚没两年我妈就得癌症死了。呵,常年和那种人生活在一起,谁都会得癌吧。我妈才死没几个月,老头子就又娶了姓齐的那个女人。怎么说呢,我虽然觉得我妈挺不争气的,但没办法,我就是恨老爷子,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一幅废人的模样。不过,下定决心要杀他么,还是因为他表面上有意重用我,让我负责隐庐酒店这个项目,但实际上不过是利用我来敲打我哥罢了。我有一次不小心听到他和我叔叔聊起我,我叔叔就问他会不会考虑让我和我哥公平竞争,谁有能力谁接班,你猜这老爷子怎么说?”
张仲泽顿了一下,像是等骆君稀和李超提问,又像是说书艺人技巧性的停顿,而后继续说:“他说,小老婆生的儿子,给点钱花花、给几个项目玩玩是可以的,接班的话,那就太不上台面了。你能想象么,二十一世纪的人了,还在这做封建帝王的美梦,讲什么嫡出庶出这一套,我怎么身上流着这种人的血,想想都怪膈应的。” 张仲泽第三次露出苦笑,“所以,与其让他利用完再丢到一边,还不如主动出击,我这么做,其实也很合理吧。”
骆君稀和李超无言,沉默片刻,骆君稀才又问:“那张圣谦呢,你杀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他啊……本来是不用死的,但我叔叔这个人,就是太蠢了,所以才不得不把他杀掉。”
“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哥精神状况很糟糕,随身带着毒药想随时能自我了断,所以到黔丹那天,我故意借着帮他放行李从他的旅行箱里偷走了那瓶氰化钾。可是不巧,我拿药的时候被我叔叔瞧见了,他当时问我拿的是什么,我随便糊弄了一句,但后来老爷子死了,他就猜到是我下的手。不过他知道如果我被抓了,公司就肯定是我哥的天下了,到时候他的地位和现在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所以当我知道是他提出在公司内部开展自查的时候,我就明白他也准备要让我哥来背杀人这个锅了。原本我们是可以精诚合作的,但他偏偏想要敲诈我,事成之后,要我让他当公司的大股东。我本来就对他捏着我的把柄很不爽了,还要这样敲诈的话,我就想,不如干脆把他也解决了算了。”
“所以,那天是你把张圣谦约到那个烂尾楼,然后同时又把张伯骏也约过去,嫁祸tຊ给他?”
“是他先找的我,说知道是我偷了我哥的药,想跟我谈谈。但我猜到了他要狮子大开口,所以以防万一,就把他和我哥都约去了那里。要不说他蠢呢,如果他不威胁要把事情都告诉警方,我可能也不会杀他。”
“你和于菡呢,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个女人啊……” 张仲泽转过头望了一眼审讯室的远端,然后说,“她在大学的时候主动接近我,后来在毕业典礼上看到了我爸,就转移目标了,不过和老头子总归是没什么意思,所以我们偶尔也会再续前缘一下。就是这种关系。”
张仲泽说完这些,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他忽然饶有兴致地问:“不过,警察同志,你们是怎么发现下毒的方法的?我原本是想过之后要把那个药瓶拿走,但又怕你们在房间里装了监控,所以就没动,但是在我哥有毒药的事情明显暴露之后,你们还会怀疑是其他下毒方法,确实是我没想到的。”
骆君稀说:“看似再完美的作案手法也是有破绽的,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是你的运气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