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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迎妖皇陛下回宫!”
“恭迎妖皇陛下回宫!”
……
时琉影坐在镂金雕花步辇上,撩起淡红的帷幔,看着长街边屈膝伏地的一众妖怪,正毫不知情地对着步辇颔首行礼。
声势浩大,响彻云霄。
“你们的妖皇陛下,已经死了……”
她没忍住张了张口,可燥热的嗓尖儿仿佛吞没了粒粒火星,发出的声音嘶哑暗沉,嘲哳难听。
又像是被尖锐的小刀刺过,刮得她一阵生疼。
于是她不再言语,轻轻放下帷幔,轻靠着步辇,不知所措地攥紧了手里的妖丹。
她想起兰灈池死时,化成了一只通体雪白,巨大而漂亮的雪狼,盘踞了整个床榻。
即便已断了呼吸,银色雪狼的狼尾也依旧不安分地紧紧勾在她腰上,像是要拽着她一起离去。
幸而匆匆赶来的一众妖侍将她从这场禁锢中解救出来,她才没有随之而断气。
然后这颗妖丹便落在她手心里,和兰灈池的真身一样——
通体银白,散着轻柔的光。
因着这枚妖丹以及眉心即将消散的妖契,她顺理成章地被当作妖皇后,并随着众妖侍回了邺都。
行了一路,时琉影便沉默了一路。
她无法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化中抽离出心绪,就已被带入邺都尽头一金碧辉煌,直插云霄的宫殿内。
大殿气势磅礴,规格恢宏,中央的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似九天皓月。
四周由多根红色巨柱支撑着,每根柱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分外壮观。
时琉影随着妖侍缓步踏入殿内,一温柔却不乏威严的声音悠悠响起。
“你和吾儿,认识多久了?”
说话的人,从右侧的一根柱子后方款款走出,一头堪比满地白雪的雪发,一袭如月华倾泻于地的银色衣裳。
无论是身段还是容貌都是顶尖,肌肤很白,白得几乎没有血色,连眉毛和睫毛都是雪白的颜色,唯独眼眸暗沉。
见时琉影沉默不语,兰沁雪耐着性子重新问了一遍。
“你和吾儿,认识多久了?”
时琉影抬眸,将兰沁雪身后随侍的众妖一一扫视了一番,才小声开口。
“三个月。”
众妖:“……”
三个月,对于可以活成千上万年的妖族而言,实在短小的可怜,甚至都不够她和兰灈池相互了解。
兰沁雪低睨着时琉影手心的妖丹,轻拭了拭眼尾溢出的泪,不过片刻便重新整理了好心绪,与时琉影隔着淡薄的轻烟白雾遥遥相望。
冷冷道:“才相识三个月,他便同你结了契?”
时琉影轻摇了摇头,“不是,我和他刚相识就结契了。”
“你……”
兰沁雪阖目,忍着怒意深吸一口气。
“你是灵猫族的公主?”
时琉影鸦羽似的睫毛微微垂落,呆愣着沉默片刻后,再次摇了摇头。
“我是一只合欢花妖。”
“什么!”
兰沁雪眉心微蹙,尚未发声,随在她旁侧一身着暖黄色水纹裙的女妖跨步向前,尖细着嗓子大叫起来。
“你一只下贱的合欢花妖,竟敢欺瞒我妖皇表哥,还哄骗他同你结契成婚?”
时琉影只分了一隙余光打在贸然开口的女妖身上,淡漠地睨了她一眼。
“你是什么人?我同母亲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女妖闻言,裙摆怒漾,如同一只炸了毛的鸡,指着时琉影怒吼。
“我表哥意外殒命,婚典未成,你竟敢妄自称我姑姑为母亲?不愧是低贱的合欢花妖,真是把不要脸发挥到了极致!我……”
“梨落!”
话未说完,张牙舞爪的梨落便被兰沁雪出声打断。
“不管她是什么妖,都是池儿认定且一心想求娶的,你如此言语侮辱,是在打池儿的脸吗?”
“姑姑,明明是她先撒谎欺骗表哥,说自已是灵猫族的公主,表哥才对她动了心,竟还要同她……”
“闭嘴!”
兰沁雪妖目一拧,殿内轻游飘荡的轻烟霎时便凝成了霜雪冰晶,吓得梨落慌慌张张地后退了好几步,低着头再不敢言语。
安静片刻后,兰沁雪重新将目光回落到时琉影身上。
“你为何要撒谎?”
时琉影红唇微掀了下,兀自想起同兰灈池相遇那日,她因好奇喝醉了酒,在客栈内缠着兰灈池不放,忍不住嫣然一笑,才不服气地开口。
“明明是他先同我吹牛的!他说自已是妖皇,让我做他的妖后,还说会给我万般宠爱,对我无有不依,许我在这幽冥地界为所欲为,我自然不能输给他,所以我就……”
“他没有骗你,不是吗?”
见时琉影垂眸不语,兰沁雪若有所思地转了转食指上泛着绿光的骷髅戒指。
“池儿他,知道你的真身吗?”
“知道,的……”
时琉影莫名哽咽一息后,凝着兰沁雪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开了口。
“两妖双修时,是会看到对方真身的。可他看到我的真身,既不惊讶也不生气,抱着我又亲又闻,还夸我香。”
兰沁雪微喘着捂住胸口急急将她打断。
“你们,还没成婚就已经双修了?”
“是。”
时琉影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我是合欢花,寻妖双修是本性使然。可他也不赖,第一次双修活活折腾了我七个昼夜。此后更是夜夜不歇,我想跑都跑不掉,腰到现在都疼……我可以坐下吗?”
说完,不等兰沁雪回答,也不等众妖反应,时琉影自顾自地往前穿行,缩坐在大殿中央的金漆雕龙宝座上。
宝座披了一层厚实的貂绒,还残留着兰灈池身上淡冷的雪香,莫名舒适。
这三个月,几乎每次欢好过后,兰灈池都会幻出雪狼真身,将小小的她团团裹住。
就像,这样……
时琉影心念一动,素手轻抬,将整块貂绒都紧紧地裹在自已身上,只露出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睛,冲着兰沁雪眨了眨。
“母亲,我以后是不是可以住在这座宫殿里?所有的妖侍,妖女都会供我驱策?金银珠宝随意把玩?”
“!”
此话一出,殿内一片哗然,众妖都低着眉眼窃窃私语。立于中间的兰沁雪在身侧妖女的搀扶下差点儿站立不稳,却并没有开口给时琉影任何回应。
“这小妖……好大的胆子……”
“妖皇陛下的宝座也敢堂而皇之地往上坐?”
“可若真是妖皇后,有妖皇应允在先,倒也不算僭越……”
……
讨论声此起彼伏,持续了半晌,直到有人大喊了一声才兀地骤歇。
“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妖!!竟妄想着住在妖皇宫里,你怎么配???”
时琉影不需抬头,也能听出开口呵斥的人是梨落,虽为表妹,但眼下看来,她对兰灈池似是情根深种。
忍不住轻嗤一声后,时琉影捏着耳垂,毫不客气地瞥了梨落一眼。
“我这只贱妖,被你口中的妖皇表哥强迫着结契,才成了这幽冥地界的妖皇后,我不配?难道你配吗!!”
“胡说!表哥眼光甚高,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种低贱放荡的合欢花妖,定是你使媚术蛊惑了他,我今日一定要撕烂你这张脸,让你再不能诱惑别人。”
“是啊……”
时琉影不想同梨落争辩,低着头浅浅呢喃,并将身上的貂绒裹得更紧了些。
“他可是妖皇陛下,想要什么样的女妖找不到,怎么就偏偏看上了我,甚至……到死都不肯放过我呢?”
梨落却似气得不轻,大跨步上前,想要将时琉影从宝座上拉下来,谁知前脚刚踏上玉阶,便被兰沁雪沉着脸色拦住。
“不得放肆!”
“姑姑!”
梨落懊恼地跺了跺脚。
“她不过一只贱妖,如何配得上表哥?还大言不惭地信口胡诌,说是被表哥强迫!”
兰沁雪深看了梨落一眼,逼得梨落住了嘴。随即垂眸,凝视着掌心缓缓熠出的一行行金字——
“小石榴单纯调皮,吾甚爱之,不日便相携而归。届时大婚之喜,通传幽冥,望母亲待她,一如待我那般。”
兰沁雪抬目,望着时琉影娇小的身躯,正瑟瑟地蜷缩在妖皇宝座上,被貂绒裹成白绒绒的一团。
眉心残留着一缕难以察觉的银光,那是妖契消失的痕迹。
长叹一息后,兰沁雪抬手将梨落拉至身侧,轻声道:
“池儿的心性我了解,确实心悦于她,还迫她结契,她没有胡诌。”
“可是……”
不等梨落开口反驳,兰沁雪已转过身,冲众妖摆了摆手。
“时琉影,是妖皇陛下亲选的妖皇后,地位尊崇,今后该如何行事,想必各位心里有数,见礼后,便下去吧!”
“是。”
兰沁雪开口维护,众妖不好出言劝阻,相互对视一眼后,纷纷向前一步,冲着时琉影行礼跪拜。
“参见妖皇后!”
……
旋即,也不等时琉影回应,又一个个自顾自地起身,摇着头叹着气,随兰沁雪一起退出了殿外。
时琉影并不在意众妖敷衍的态度以及嫌厌的眼神,她从貂绒的一道缝隙间伸出嫩白的胳膊,小爪子抓起旁侧供桌上的一小块松子糕,呜咽呜咽地吃了下去。
很快,安静空冷的大殿便只余下她吞咽的声音。
松子糕味道香甜,软糯可口,她一连吃了三块,才心满意足地从貂绒里钻出来,赤着脚,一步一步,围着大殿的边沿走了一圈又一圈。
这座大殿,殿外的妖皇宫,甚至整个幽冥地界今后都将属于她!
时琉影雀跃不已,提了裙摆欢笑着在原地转圈。
她停不下来。
一阵难以忍受的头晕目眩之后,“砰”一声,摔倒在地。
旁侧的一缕缕轻烟便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纷纷往四周逃散。
但她没有起身,而是揉了揉发晕的脑袋,张开双臂,呈大字形躺在地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殿顶熠熠生辉的夜明珠,等待着轻烟重聚,直将她整个淹没。
邺都的夜不似颍川那般凉爽袭人,这里潮湿闷热,繁杂吵闹。
还有点儿,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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