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楚跟着导航来到约定的那家餐厅,提前预订过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你好,我叫江书行。”
她看着对面那只伸出来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回握住,自我介绍道:“你好,徐令楚。”
“有些废话我不多说了,咱们就直奔主题吧,这么说吧,你要是和我结婚对我们两家都好,何况我自身条件也算不错。”
徐令楚礼貌性地笑了一下,没立刻表态。
“我们结婚后还是可以各过各的,互不干涉,这怎么样?”
她挑了下眉,对于对方的直言不讳有点意外,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托词:“婚姻毕竟是人生大事,我再考虑考虑吧。对了,您能配合我拍个照片吗,家里交代的。”
江书行见她没直接拒绝,笑意更深,连忙应下:“当然可以。”
徐令楚请旁桌的人拍了一张两人一起吃饭的照片,发给了徐君,随后头也没抬地说道:“今天不早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江书行没有挽留,只送她到了门口,看她上了辆出租车才走。
车行驶到下个拐角,徐令楚就把他的联系方式拉黑了。
等红绿灯时,她突然注意到后视镜里有辆商务车从她今天出门开始就一直跟着。
徐令楚有点奇怪地拍了张照,但在离她家还有几百米的那个路口那辆车却突然掉头走了。
她只好暂时收回心中的疑虑。
可刚用指纹解了锁,在玄关换鞋时贺景白电话就打来了,问她在哪。
她随口答道:“我现在才回家。”
“嗯,刚刚去哪了?”
他语气听上去很漫不经心,徐令楚没多想,也敷衍道:“没去哪,随便走走。”
正准备把电话挂断,他却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我在你家小区门口呢。”
“……哦,那你想怎样?”
贺景白轻笑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语气尽量平和,跟她商量:“没想怎样,出来一下好吗?有话想和你说。”
徐令楚感觉他现在这样很不对劲,但心里也有点心虚,重新换了鞋出门。
她站在小区门口张望了一会,没看到他的身影,却看到了回来时跟着自己的那辆车,贺景白从后座下来。
说不清什么感觉,她只觉得现在很烦,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有种被戏耍的感觉,转身就想走,被他先一步拉住。
徐令楚开门见山,语气不善:“说吧,想问我什么?问我晚上和谁吃的饭,去干了什么?”
“我没有。”
她语气有点冲:“那你还跟着我,你今天看到多少?”
贺景白没回答,她更来气了。
“我今天去相亲了,就这样,没和你说清楚是我不对。你偷看我手机了?”
贺景白没管她的发问,被她的陈述的事实刺痛,寒意沁入肺腑,手都开始颤抖,说不出话,只能挤出一句:“为什么?”
“不为什么。”
快十二月了,夜里很凉。
徐令楚只穿着一件衬衫,一阵风吹过,她不由伸手揉了下手臂。
贺景白率先结束了僵持,把外套脱下来给她,但执拗地别过脸不去看她。
“外面冷,你早点回去吧,很晚了。”
徐令楚来不及推拒,他已经重新坐上车后座。
手上那件外套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她心里莫名有些酸涩,没有披着,进门之后随意地丢在了客厅沙发上。
贺景白回到家,卧室床上是徐令楚昨天在酒店换下来的衣服,被他认真地洗干净叠好了,还没来得及收进衣柜里。
看到徐令楚和另一个人一起吃饭拍照的时候他还在替她开脱,没想到她自己倒是直接承认了。
相亲?贺景白在嘴里反复咀嚼这两个字眼,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心好像被人揉皱了一样难受。
明明他们昨天才刚温存完,转头她却去和另一个人相亲,穿的甚至还是自己给她买的衣服。
哪怕徐令楚真的不想和他在一起,觉得他配不上自己,也没必要这么残忍吧。
贺景白今天找了一堆江书行的资料,只觉得他的履历简直无懈可击,还和徐令楚门当户对,但回过头又被自己这个认知气笑了。
用完就扔,可真不是个好习惯。
第二天徐令楚给他发了条消息:【你外套记得来拿。】
贺景白硬气地没有回,之后又故意忍着好几天没联系她,结果没想到她也就给自己发了那一条。
到第五天的时候,他败下阵来,怕她真不要自己了,求和的消息编辑到一半,却终于收到了她的道歉。
【对不起,你还在生气吗?】
他突然有些迷茫,单方面冷战了五天,自己到底应该回没关系,还是不生气了?
想了很久,贺景白觉得两种都不是,他这次绝对不会再轻易原谅她了。
晚上十点,顶层的办公楼还亮着灯,但人都已经走光了。
徐令楚抱着他的外套,在他办公室门口站着等了一会儿,不确认他是否还在里面,试探性地敲了下门。
“请进。”
她推门进去,贺景白头也没抬地说了句:“文件放那张桌子上。”
感受到对方一直没动作,他抬起了头,见到来人十分诧异,内心又忍不住开始为她的到来欣喜。
但他还是板着脸,生硬地问:“你来这干什么?我现在有点忙。”
“来给你还外套啊。”
他似乎毫不所动:“放着就好。”
“嗯,那我走啦。”
徐令楚才不惯着他,说完就作势要走。
贺景白还来不及思考,见她真的想走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别”。
她没忍住笑出声,把手上提着的古朴小木盒放到他办公桌上,是前天出差带回来的龙井。
贺景白看了一眼,不争气地被感动了,没有搭话,心里却很想立刻收下。
“给你的,收下不就是了。”
见他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徐令楚伸手推了下他的手臂,好半晌,才听到一句别扭的“谢谢”。
“衣服也给你送过来了,我现在回家,你继续忙。”
他语气软了下来,终于说了今晚第一句人话:“这么晚了,我送你。”
和她一同坐电梯的时候,贺景白莫名有了种被认领的感觉,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又想干什么。
“就送你到这了,下车吧。”
车开到小区门口就停了下来,他脸色绷着,故作冷淡。
“真的就送我到这吗?”
没想到徐令楚会这么问,他的心好像被戳中了,拒绝在此刻变成残忍,不只是对她,更是对自己。
“最多到楼下。”
她却突然笑了,打开了车门,回头无所谓地补了句:“我开玩笑的,走了。”
贺景白心里挣扎不已,没来得及跟上去她的背影就消失不见,恐慌的情绪占据内心。
徐令楚生气了吗?
脑海里形成这个认知之后,他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不管不顾地下车想要去找她。
好在,她没走远,也没生气。声调愉悦,正在和电话里的某个人讲话,完全注意不到后面跟着的他。
贺景白没有再跟下去,欣慰的同时又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分不清故意冷落她到底是在惩罚谁。
或许像之前那样才对,不管发生什么,只要对她好就行,哪怕她一点不在乎自己、伤害自己,以及……玩够了就要抛弃自己。
他在这一刻突然理解了梁文云,明知对方不爱自己还硬要凑上去,爱就是这么复杂又奇怪的东西,引诱人把一腔真心交给一个不缺爱的人,哪怕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是人家并不需要的。
申城大学计划在寒假开展一些定点社会实践项目,徐令楚被委派到邻市的江村考察可行性,走之前她不忘给贺景白留条消息。
【我去出差了。】
很快收到他的回复:【嗯,我现在也得回京市一趟,可能得很久才会再来。】
这话让徐令楚不由皱眉,她抿了下唇,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下几个字:【你跟我怄什么气?】
过了很久,贺景白才回复:【你真的不懂吗?】
她心里莫名难受,默然关上手机,放进包里不再去关注。
列车刚巧在这时启程,驶出站台的那一刻,徐令楚抬眼往窗外看去,天空中一架飞机划过,飞得很低,留下一道长长的、凝结的尾迹。
她没由来开始想那上面大概都坐着些和自己生活轨迹截然不同的人,却在这一刻宿命般地隔空凝望。
贺景白会在这趟飞机上吗?为什么他又要离开呢?
很多时候徐令楚总抱怨他太没有安全感,但或许每个人在亲密关系里都会这样,只有知道对方怎么赶也赶不走,才能变得完全信任。
她好面子,又太任性tຊ,好像再次把一段关系搞砸了。
【你不说我怎么会懂?】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贺景白已经回到京市,贺岐山病重,正躺在ICU里。
他年岁已高,前几年就大病过一场,像是早就料到有那么一天,遗嘱已经拟好,律师在收到消息后也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贺景白是最后一个到的,风尘仆仆。
贺安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了他一眼,摇了下头,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江村原名为开弦弓村,是很典型的江南小镇,现如今已转型为旅游景区,徐令楚对它并不算陌生,大一的时候全系就组织过来这里研学。
正逢双休,来这里休假的人很多。
村史陈列馆的志愿者接待了徐令楚,是一位四十多岁的阿姨,举止优雅,一口流利的吴语。
有关江村的事徐令楚在各种文献上看过无数遍了,和她交流时完全没有障碍,甚至对于一些细节更加了解。
她很惊讶,问:“您是做社会学研究的吧?”
徐令楚点头,“我来这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让学生做的课题,麻烦您带我多逛一下。”
“好的好的,不麻烦。”
一位著名的社会学学者曾在这里写作他的博士论文,也是江村被政策大力扶持的原因之一。
她带徐令楚来到那位学者的故居,老式的大门,重新粉刷过的院墙,门口的菜地许久无人过问,依稀能够看出那本书扉页照片的模样。
“我家就在这位老先生家旁边,家里还有长辈和他的合影,您要去坐坐吗?”
徐令楚露出一个笑容,客气道:“谢谢,麻烦了。”
她家也是类似的一栋小房子,不同的是很新,墙被完全粉刷成白色,室内装修得也很现代,应该是推倒重建过。
一进家门,她就从楼上很宝贝地拿出一本相册,熟练地翻找到那几张合影,指给徐令楚看。
黑白照片已经泛黄,岁月流过的痕迹很深,合照中的人还很年轻,徐令楚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很多想法在脑中闪过。
她想到可以做一个有关江村历史变迁与乡村经济转型的项目,就以那位学者写的书为参照文献。
还想到那张被她随意丢掉的相片,犹豫了很久最后却还是没有捡起来,现在已不知所踪,而曾经珍藏它的人也要离开。
一种怪异的感觉充斥着胸腔,心脏好像被人用力抓紧,蔓延出细细密密的疼痛,刺激得她眼睛有些红了。
或许是自己做错了,可又该怎么挽回呢?
她深呼吸了一口,调整好情绪,依旧礼貌地笑着:“太感谢了,明天我请您吃饭。”
江村面积不大,徐令楚待了一天半,村民对本次预调研很配合,她采集到不少信息,请阿姨吃了顿饭,随后动身回到市里赶返程的高铁。
和去时在同一个站台,她看着显示屏上终点站为申城的红字,突然特别不想回去。
反正回去也没事做。
她心想,转身下楼,出了站。
从某个旅行APP上订了间房,微信弹出来了消息提示。
她长了教训,消息提醒早已改成了不显示详情,本以为又是什么公众号推送,点开看却发现是贺景白终于回复前几天的那条消息。
【对不起,等我回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徐令楚看不明白。
她来到一条古街,仿古建筑上挂满了红灯笼,依水而建,拱桥上站着很多人,还没日落,就已经开始交通管制。
不是没有一个人出来玩过,但是这次却格外不开心,徐令楚没逛多久就回了酒店,感觉变得一点也不像自己了。
她让前台送了瓶红酒,不管度数高低,开瓶后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半,很快醉意就上来了,嘴里也开始说胡话,直接给贺景白打了个电话,说的什么都不记得。
最后发泄似地说了句“我讨厌你”,电话被他挂了。
贺景白今天下午回的申城,想找徐令楚求和一直没找到人,晚上她反倒给自己发了个共享位置,还骂了自己一通,情绪很不对劲。
他有点伤心,但更怕她出什么事,挂了电话就过来了,给了点钱找前台要到她的房间号,本已经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结果发现她连大门都没关,还喝了很多酒。
桌子上是剩下的半瓶,他给倒掉,后怕感随之而来,庆幸还好自己及时来了。
要是她出事,贺景白不敢再想下去,觉得要是那样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徐令楚意识模糊,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擦脸,动作很轻,强撑着睁开了眼,思维却被酒精麻痹慢半拍,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她用力拍开那人的手,听到很清脆的响声,随后手被他握住了。
“你是谁?”
她听见自己问,手却挣脱不开。
“你觉得我是谁?”
徐令楚想不出来,也不管对错随口说了几个名字:“徐令川?李珩?”
贺景白呼吸不畅快了起来,手不自觉收得更紧,直到她呼痛,才终于松开。
他冷笑一声,问:“你是不是还想说江书行?”
听到这个名字,她没什么反应,坦诚地摇头,“不认识,我想说的是贺景白。”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徐令楚察觉到对面的人好像要哭了,让人有点不自在,心也开始胀痛。
他声音颤抖,问她:“是吗?贺景白又是你的什么人呢?”
徐令楚向后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没有回答,半晌才闷闷开口:“一个很讨厌的人,我讨厌他,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很久之后,就当她又要沉沉睡去,那人却突然俯身开始亲她,泪落在她的脸上,求自己不要讨厌他,给人感觉很熟悉。
等终于意识到那是谁后,徐令楚没控制住当即就抬手扇了他一巴掌,用尽全身力气说:“滚。”
醒来后,徐令楚头晕脑胀,胃也空得难受,隐隐作痛。
房间里干净整洁,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昨晚模糊的画面似乎只是一场梦,可她却好像仍能清晰记得扇完人后自己手也很痛,以及后来那只手被人捧在手心里小心揉按的温热触感。
居然只是个梦吗?
她勉强站起来,那瓶酒不翼而飞,垃圾桶只剩个空瓶,疑惑之际,敲门声响起。
厚重的木门被敲响的声音很沉很闷,像是打在她心上的鼓点。她突然不敢直接开门,耳朵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谁啊?”
“是我,我买了早餐,让我进去一下,马上就走。”
原来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