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宗族,世家子弟,都想将祁越当做伶人取乐,可他就那样从容不迫地站在喧嚣中心,将嘲讽、鄙夷、轻蔑都视于无物。
周晚看着这样的祁越,想起书中的女主——江凝。
书中写江凝本是簪缨之家出身的世家小姐,温柔善良才情绝艳,却因为家族遭到奸党构陷沦落成为官妓。
但她并没有自甘堕落,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中,她依然有她世家嫡女的傲骨,也不因为丧失清白便寻死觅活。
她始终记得自己是何人,自己背负着什么。
江家合家口几百人只剩下她一个,她怎么能轻易了断,那些奸佞小人要折她的傲骨,折江家的傲骨,可她偏要好好地活。
在一片污糟中,她的手依然能谱出惊艳四国的的曲子,写出不逊色任何文人墨客的诗词。
后来祁越立她为天下之后时,为了不让她遭受非议,想给她重新寻个身份,江凝却不愿。
她说——这后位,若我不是江凝,那么我便不会坐。
江家的罪名已经昭雪,她是堂堂正正的江家小姐,即便曾经沦落为官妓又如何,她德可配位,岂能任由裙摆将她丈量。
这份魄力与风骨,在书中那个时代中实在是难能可贵至极。
祁越与江凝的第一次相见,是元贞二十一年,祁越从东芜出逃时。
那时祁越刚刚逃过东芜兵的追捕,但身中一箭受了伤。时逢江凝从淮州回京,中途恰巧遇到了身受重伤的祁越,她懂得一点医理,为祁越拔箭治伤。
书中关于这段的描写周晚还记得——江凝那一袭白衫,像终夜常明的月光,照在祁越心尖好多年。
后来祁越做了南樾帝君,第一个发兵东芜,在破败中救出了已经被折磨地瘦的不成人样的江凝。
那时江凝那样孱弱,祁越几乎要以为她活不过那个冬天,心死如灰。反而是江凝一直安慰祁越,她说自己已经苦尽甘来,当然要等到春天,好好地看一场花开花落。
江凝身上温柔又坚定的力量让祁越越陷越深,他越来越爱她,而江凝也因为叹服祁越的谋略,逐渐对他心生爱意。
祁越善战,江凝善谋,他们执手共开盛世河山,是当之无愧的一代帝后。
周晚看着此时的祁越,她想——也许祁越和江凝的本心,都如那身白衫一般,纤尘不染,有些最为纯粹的底色。
一剑舞毕,权贵们虽然达到了让祁越站在台上像伶人一般献技的目的,可观祁越脸上没有任何屈辱的神色,反而吸引了朱雀台一众女眷的目光,便暗自恨得牙痒痒。
周晚也回过神,现在是带走祁越的最好时机,否则带回四王不知道又想出什么主意作死,偏生今日人又多。
于是周晚假装不悦,冷冷地对着台上道:“丢人现眼,下来,随我回宫。”
那些权贵们即便不甘心,也不敢阻拦周晚,只能看着祁越跟在周晚身后几步离开了朱雀台。
在经过一方案几时,祁越忽然察觉到袖中有什么东西滑落。
等到祁越意识到那是什么时,已经有些晚了。
清脆的碎玉声自身后响起,周晚循声回头,看到摔到地上断成两截的那根玉簪。
再看同样有些诧异的祁越,周晚明白过来,应该是刚才祁越舞剑时动作间簪子便没有揣稳,此时掉了下来。
那簪子质地虽通透,可也不是什么难得的物什,周晚一边转身迈步离开一边对祁越道:“罢了,碎了就碎了吧,以后再送旁的给你。”
祁越看着地上那根断成两截的玉簪,眉头皱起,薄唇抿了几抿,终究没有说话,缩回伸出几寸的右手,跟着周晚一道离开了。
周晚与祁越走后,一双官靴停在那碎裂的玉簪面前,青色衣衫折身,一双比那玉还要莹润的手从地上将它拾起,放在手心中静静地端详。
一贯疏朗温润的面庞难得出现迷茫、不解,与...不动声色的愤恨。
......
公主殿中,周晚今日在宴上浅酌了一杯酒有些头晕,便坐在苑中花树下的石桌旁醒酒。
微凉的风穿过薄薄的春衫,周晚逐渐抵挡不住这样的清凉惬意,趴在石桌上渐渐入睡。
月悬中天,祁越神色凌冽,神色晦暗不明,居高临下看着肩头洒满落花的周晚。
她此刻丝毫没有知觉地睡着,长长的睫毛被月光在白皙的面庞上投下一片阴影。
乖顺,可爱。
毫无防备。
祁越的的右手紧攥,青筋突出,最终伸向周晚纤弱的脖颈。
祁越漆黑的眸中暗潮涌动——只差分寸,他便可以毫不费力地掐死她。
在手即将触碰到周晚的脖颈时,祁越忽然听到一声细弱蚊吟的呢喃。
祁越倾身凑近,想听得更清楚些。
温软的呓语在他耳畔响起,“对不起...祁越...我没有护住你...”
祁越似乎被那几个字呼在耳畔的温度烫到,慌忙起身与周晚扯开距离,那悬在周晚脖颈间的手也颤抖着缩回。
片刻后,祁越在一种不可名状的慌乱中逃离。
周晚这一觉睡得很沉,梦中仍旧鲜血淋漓。
只不过不是她的血,而是祁越的。
梦中周晚根本没来得及赶去救下狼爪下的祁越,她赶到时,祁越早已毫无生机地躺在冰凉的牢笼中。
她在牢笼外,茫然无措地抓着牢笼的铁栏杆,看着那个早已经血肉模糊的少年,悲从中来。
“祁越...对不起...”
“对不起...祁越...我没有护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