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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言的薄唇瞬间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一时无言,我们之间只剩沉默。
  我捏紧了酒盅,正准备送客:“国师大人日理万机……”
  方言陡然握住我的酒盅,冷淡的眸子里布满猜忌:“怀珊,你是不是没忘记我们之间的事?”
  我心口发窒。
  我当然没忘。
  前年尚书府设宴,我不胜酒力失足落水,差点丧命。
  是方言不顾阻拦,跳入水中救了我。
  上岸后,他猩红着眼,抱着我的双臂发颤:“以后不要饮酒了好不好?”
  “若你出了意外,我不知该如何熬过剩下的漫漫岁月。”
  彼时,方言的语气里充满了哀求。
  我当即答应他,以后再不饮酒。
  心口涩然又涌上来,如湖水淹没口鼻,灌入肺腑。
  我挥开他,猛喝了一口酒:“国师大人觉得我应该记得什么?”
  方言微蹙着眉,不知是不满还是不安。
  他抬手按下我的酒盏,语气冷硬:“总之,你不要再喝了。”
  烈酒如刀子划过咽喉,割开心底压抑至极的苦闷。
  我蓦地大笑起来:“我就要喝,你又如何?”
  “即使我答应过你不饮酒,如今我反悔了,你又如何?”
  “国师大人,你敢说你每个承诺都做到了吗?”
  被我逼问,方言脸色青白,仿佛愧疚难当,张口又哑然。
  我笑得红了眼。
  他当然回答不了我。
  修行之人娶妻,有违天道。
  他当时为了娶我,三步一拜,九步一叩,一路跪上蜀山之顶。
  丢了半条命,只为向他的师父无为真人证明。
  他真心心悦我,为娶我愿背负一切因果,放弃修为。
  甚至当时他许下的誓言,现仍犹言在耳。
  “劣徒方言有负师门教诲,愿经尘世万般磋磨苦难,只为娶顾怀珊一人为妻!”
  “此后一生,若有违负,身死道消!”
  我当时问他,为了我得罪师门修为尽散,值得吗?
  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誓言如豆子般往外倒:“只要是你,就值得,我对你的情谊天地为鉴!”
  那时有多情真意动,如今就有多痛彻心扉。
  我不愿再与他说这些。
  因为感情里的是非对错是分辨不清楚的。
  一个人的心要是变了,你就算做的再好也是错。
  第一次,我不顾他晦暗的眼神,丢下他进屋去了。
  因为酒醉,我反而难得有了一夜的安眠。
  只是醒来后,太阳穴有些许钝痛。
  连带着这屋子里的东西,我都感到陌生。
  比如那挂在床边上的一张平安符,妆匣里的一条珠串……
  或许都与方言有关,但我却已经想不起收到它们时的情景了。
  除了挂在墙上那柄长剑。
  这是方言亲手为我打造的。
  送给我的时候,那双只用来抄经和卜卦的双手,已经满是伤痕。
  但他的双眼却亮的出奇:“你嫁与我屈居后宅,但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倾力支持。”
  我心口一动,将剑取下拔出。
  剑刃出窍时,如龙虎铮鸣。
  它寒芒依旧。
  我却已记不清多久没有再舞过剑,练过枪。
  兴致一来,我忍不住在空阔的庭院中,练了几招。
  霎时剑影如织,习习生风。
  只是招式过毕,还剑入鞘时,我下意识往不远处的树下瞥去。
  曾经多少次,那里都常常静立着一道清隽如松的身影,带着浅浅笑意望着我。
  他会称赞:“怀珊的剑法出神入化,实在令我叹服。”
  然而如今,那芙蓉花树下空空如也。
  我的心骤然空了。
  这时,一道娇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还道你有多淡然大度,结果还是要勾得师兄日日来寻你!”
  我回头,便见叶殊一身素裙,满脸恨意。
  当初看在她是方言师妹,我才百般包含。
  如今,我已经不想再忍,嗤笑反问:“你当谁人都如你一般,恬不知耻。”
  叶殊错愕一瞬,气得脸色涨红,却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
  “你也就能再得意这一回了。”
  说完就走了。
  她的话我本不以为意。
  但第二日,方言又踏进了我的房门。
  骤雨连绵不歇,他袖沿衣摆都被雨水洇湿,却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把碧色玉骨扇,向我递来:
  “去岁你一直念叨,想要我送你一柄折扇。”
  “本想早些送予你,只是少了半阙诗,故而一直耽搁了。”
  我不明所以地接过展开,扇面上绘了一幅墨莲,旁侧题了半句诗:“世事尽归簪上雪。”
  笔力萧散遒劲,风骨天成,是方言亲绘亲题的。
  我默念着,潜意识接出下句:“我生聊寄瓮头春……”
  方言眸光一动,似是翻涌着诸般心绪。
  他正欲开口,外间却忽而传来女婢欢欣地高喊。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叶姑娘她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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