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临风居书房烛火通明,案桌前的萧遮年始终未动,那地上的瓷杯碎片也无人敢前来打扫。
“向南。”萧遮年冷冷开口。
“属下在。”
“查清楚谁推左云落水,我看谁这么大胆,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找死。”萧遮年丹凤眼里冰冷又凌厉,寒意覆上整个房间的空气。
向南不敢懈怠,应下任务之后,匆匆离开。
书房又只剩萧遮年一人。
他扶着额头,回想着假山后与左云帧帧温存画面,一时间思绪凌乱。
身为康定王府世子,京城世家公子表率,他自诩完美,而今日他却在左云面前失控了。
她于他而言,如同潭水泥沼,即使小心翼翼地路过也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一夜未睡,天空微微泛出晨曦的肚白,萧遮年官服早已穿戴整齐出了王府大门。
待到正午回府,他才勉强吃上一些猪肝青菜粥填肚子。
“为何近日膳食总是羊肉猪肝?”萧遮年放下调羹,问丫鬟。
丫鬟不敢抬头,世子长相俊美但气场冷淡,平日她都绕着主子走。
“也许,是后厨想给世子补补气血。”
萧遮年没说话,可能是天气渐渐转热的缘故,他浑身燥热不舒服。
“爷,您去哪?”向北狗腿地过来问。
经过一夜冷风洗礼,向北在瑟瑟发抖中终于醒悟,一定要回到曾经的光荣!讨好主子欢心,不能再惹主子生气!
“随便走走。”
走着走着,萧遮年不知不觉走到后花园。
生辰宴后,下人们一时间没忙过来,梨花掉落满园,也无人清扫,不过却能增加另一番美景意境。
半个月前,他在这里见到了笑眼盈盈的左云。
与平日里见人行礼的笑容不同,那时四下无人,唯有她和她两个贴身丫鬟在身边,三人一人提着一个白色竹条编织的小箩筐,蹲在地上一瓣瓣捡起梨花花蕊。
日影融融,她嘴角洋溢着笑,时不时凑过头和两个丫鬟窃窃私语,指着小手中的梨花花瓣时而微微蹙起眉头,时而眼睛亮亮。
认真得很。
萧遮年不得不承认,她生的极为好看,只是杏眼稍稍弯弯,整个人便在发光。
生辰宴那天她拿出梨花团扇时,他才知道原来她如此用心是在准备这个。
她对王府的每一个人都很用心,老太太、王妃、二弟、三弟……
偏偏对他没有任何讨好的意思。
他更加烦躁了。
“小姐,披上外衣小心着凉。”
“不必了,光线很足,我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了,再裹就成粽子了。”左云无奈道,声音带着隐隐约约的病弱感。
萧遮年认出那道声音,脚步已经先一步靠近她了。
“世子殿下!”左云没忘记落水时濒临死亡一线时见到的玄青色衣袍。
熟悉的衣袍款式,王府除了世子殿下再无他人。
可萧遮年打心底对她不悦,在那时却救下了她,还企图让他人误会他们一起落水。
左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当下之计唯有保持距离。
飞快的功夫,少女方才脸上停留的笑容,一下消失了。
这些细微的变化落在萧遮年眼里,却无处不在表达她对他的冷漠。
“你还有心思赏花,看来落水没让你长教训。”萧遮年看到她,立马回忆起昨天失控的自己。
懊恼的情绪占满了他的心田。
“莫非世子知道谁推我落水?”左云惊讶抬眼。
她从始至终对外说辞都是不小心脚滑失足所致。
“你若不招惹他人,怎会有人害你。”萧遮年冷声道,字字句句都刺人心骨,似乎只有这样说,他烦闷的心才会稍稍得到缓解。
“本世子同你说过,勿再靠近我的兄弟,三弟率真单纯,二弟才华横溢,他们的夫人必是蕙质兰心,断不是你这个满是算计的女人配得上的!”
“故意掉落玉簪引三弟捡起,二弟也为了你放了满城焰火,你不放过任何能够利用的机会,就连落水,也能让我那两个弟弟心疼又愧疚,表明情意!”
左云瞪大眼睛,听着男人一字字一句句从薄唇吐出的冰凉刺耳之言,她心头升起无力的酸涩。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口出恶言,有的是事实,有的是污蔑。
世子和她不过见了几面,他就已经给她的人品钉上钉子了。
再如何解释他也不会对她改观的。
虽然她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自保——
无论是在左府,还是在京城,从根本上没有不同,任何一步的行差踏错就会葬送她的后半辈子。
所以,她为了后半生安然无虞而努力,这也有错吗?
“世子想我如何?”左云很快掩盖住眼底的情绪,柔柔道。
她从小便能熟练地在爹爹和姨娘面前装乖巧,默默吞下所有的难过和委屈。
这样没准姨娘心情一好,她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
“离我的二弟三弟远远的。”萧遮年神色紧绷,脸阴沉的让人不寒而栗。
“我没有资格肖想王府公子夫人的位置,对吗?”左云语气委屈道。
“对。”萧遮年咬牙道。
没当上他的弟媳,她还委屈上了。
“本世子可不想在王府日日见到你。”
每次见到她,他总难以控制情绪。
左云没有说话,动作一直保持行礼,等待萧遮年离去。
见到她眼底的悲伤,萧遮年有些后悔。
“你真心喜欢三弟?”
在战场时,他拷问过许多密探俘虏,同样要细致观察他们的表情。
但就左云一个人,似乎比以往所有俘虏加起来的难度还要大。
他竟猜不透她的真心。
左云眼圈泛红,“泽哥哥天真率直,一身正义,我自然是极为喜爱的——”
还请世子……
还没说完,萧遮年脸色顿时猛地沉下去,抬脚转身走了。
银玉表面一声不吭,内心震惊又崩溃,一路护着小姐回到双华苑。
关上院门,银玉大口大口呼吸:
“小姐!奴有罪!竟然轻易听信外面传的,以为世子是个好人!”
“世上哪分好人和坏人,只是会不会触及到自己利益罢了,我与他弟弟成婚对王府没有任何好处,故而他不同意罢了。”一路走回来,左云的难过也渐渐消了。
但他想说两句就让她停止,根本不可能。
萧遮年没有想到,那些从他嘴巴亲自说出的字字句句,只是在当时解了气。
事后的好几个晚上,他辗转难眠,即使是睡着,梦中女子生气委屈的样子让他惊醒,心中涌荡着内疚和后悔。
没过几日,双华苑那边传来了左云落水感染风寒病重的消息。
醉仙居,萧遮年一坛一坛的酒往肚子里灌。
秦朗匆匆赶来,身上还停留着一股胭脂味。
“瞧瞧,滴酒不沾的人,今个什么风把你吹晕了,竟然约我喝酒。”
秦朗揶揄道,语气很高兴。
“这酒,不会醉。”萧遮年只淡淡道,又一杯酒入肚:“喝着没意思。”
“和我说说,朗哥哥我可比这酒能安慰人。”秦朗默默数了下桌上的酒坛子,吓了一大跳。
萧遮年抬起丹凤眼,眼底满是狐疑。
“你会对姑娘说很难听的话吗?”
秦朗眼睛亮了:“对方抢你钱了?”
“没有。”
“那她干嘛了。”
“她一天忙得很,我也不知道具体的。”萧遮年眼睛有些迷离,一想到她,他脸上有些发热。
“那本公子知晓了。”秦朗神秘兮兮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去了,你的问题就迎刃而解。”
萧遮年决定相信一回,虽然这个朋友从小到大都没怎么靠谱过。
“这就是你说的地方?”
萧遮年指着怡红院门匾,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