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婠立于顾清开身后,着一件湖色阔袖襦裙,头梳朝天髻,未带华冠,只簪了两根珊瑚并蒂海棠步摇,双手搭于腹前,恭敬地将张内官送至门下,又淡淡道:
“劳烦张内官跑这一趟,听闻您在官家近身伺候,身份的高贵之处定是不言而喻了,我们侯府得您亲自送旨,实是荣幸。”
闻言,张内官止住了步子,回过头,满面春风,“哟,唐大娘子这是哪里话,海宁贵府何等显赫,便是朱大相公也曾亲临庭下宣旨授意,您这样说,倒是折煞我了。”
“不敢不敢,若不是您诸事繁多,还想请您到廊下吃一盏茶才好!”
“唐......顾侯夫人请留步,我等还得回去了了差事方能一歇!”
唐婠微微俯身,同旁处的顾舒氏一起将人送了出去。
顾清开捏得一把冷汗,单瞧张内官说话的口气,便可得知如今的唐家在朝中如日中天,实不容小觑。
便是他袭爵受封,也远不及丈人家地位尊崇。
这休妻一事,此时是万万不得再提。
眼下只有暂且安抚平采月,日后官运亨通,再行他意.....
“官人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可是衣服太过厚重了?一会儿我便吩咐下去,叫咱们府里绣针局的人,再为官人赶制出一身轻薄的衣物。”
唐婠故意为之。
顾清开尴尬一笑,“倒是不必了。”
说罢,便转身离了曦正堂。
独留了顾舒氏一个人立在原地,沉溺于得封诰命中无法自拔。
“婆母,官家的恩赏下来了,咱们要忙着清点入库,除去银钱、庄子,那些古董珍玩还要一一登记造册,免得丢了碎了,儿媳年幼,还望婆母跟着一同操劳。”
顾舒氏闻声,笑意更浓,“多亏婠婠掌家,我才得以空闲,这些银钱账目上的事儿,我本不在行......”
“不过既然你说了,那我们就一同去吧!”
欲拒还迎,唐婠深知她这个婆母胸无城府,好大喜功,眼前得了势,恨不得一脚踩上登云梯去炫耀。
唐婠实拿她没有办法,无奈地提起裙角,跟了上去。
走至一半,芙蕖小声附在唐婠耳边提醒,“大娘子不妨试探一下夫人的口风,看看她对隔壁那贱人有什么想法.....”
唐婠冷笑,“我这个婆母,怕是早就两眼一摸黑,着了人家的道了呢。”
芙蕖长叹了口气,沉下头,没再说话。
主仆几人一同朝前行去…..
侯府设有前厅,中堂,后院。
各处杂役管事所居的院子与账房府库,皆在前厅,又称外院。
像唐婠这种大家闺秀,娘家陪嫁过来的物件儿自然是收入本院库房,不冲婆家府库。
正因如此,唐婠才叫了顾舒氏一起跟着打点,免得哪天少了金帛财物,倒不像是她拿去了添了自己嫁妆一样。
“这和田玉柄的金丝团扇,点缀的可真是华贵大气,瞧这上边坠着的红宝石,便是陛下娘娘也是配得的。”顾舒氏笑道。
芙蕖无奈地摇了摇头,暗自心想:这侯府的军功一切都在陛下许不许头上,若不是你们和唐家结了亲,又让儿子有岳丈和舅兄关照,他顾清开想平步青云,做梦去吧!
“在册田庄共四百五十六顷,铺面......”唐婠坐在桌案一侧,正沉着头一脸认真地拨弄算盘。
顾舒氏眉眼含笑,一步一步走到了唐婠的身边坐下,温柔说道:“好孩子,你方及笄便嫁入了侯府,如今已有七年了,是仲言委屈了你......”
“隔壁那女子行事不检,我自深以为恶,可仲言又同我说了,她祖上是医官出身,家族没落之后流浪在外,手中却有个把治病救人的巧计,仲言那年刚刚出征,路遇豹子咬伤,性命垂危,得她而救.......”
“没落医家?可是犯了什么事儿,若这样,婆母,那可就是官犯之女了!”
唐婠直接打断了顾舒氏的话。
“官......官犯?”
“婆母,咱们顾家如今这份荣耀,并非一日之功,乃经年久月积累而成,官人念及救命之恩,无非报答二字,可这世间并非以身相许才算报答,对吗?”
顾舒氏哑口无言,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唐婠笑了笑,轻轻握住了顾舒氏的手,“婆母休怪我说话难听,咱们这两大家子的荣辱,是绑在一起的,须得苦心经营,方可保百年基业。”
顾舒氏虽然糊涂短视,可她旁边的谭嬷嬷却是个清醒的,瞧见自家娘子犯傻,便紧忙跟着提点:
“大娘子说的及对,咱们太夫人怎会不知其中的厉害关系,唐家亲长不日也会来京,这种节骨眼子上,万不能闹出笑话!”
闻言,顾舒氏这才安静了下去。
整理这些物件花费了大半日的功夫,唐婠送走了顾舒氏,这才回檀溪居休息。
“姑娘,咱能不能不受这窝囊气了?和离就和离!这种男人不要也罢,便叫他快快娶了那贱妇,看看陛下会不会抬举她,给她也弄个一品诰命夫人当当!”
“傻小桃,哪是那么简单。”唐婠端起茶盏,送到嘴边饮了几口。
“可我替姑娘委屈.....”
“侯府如此,诚如弃珠玉而就草签,对于我唐家来言,不甚为奇耻大辱,父兄何等要强,我万不能损了他们的颜面......”
小桃气急,将湿帕子丢到一旁,“等不日唐家来人,自有他们的苦头吃!”
唐婠笑了笑,起身走到圆桌前,拍了拍:“快,叫小厨房把茶水果子给咱们端上来,累了一天,总要好好吃一顿才舒服!”
芙蕖笑了笑,起身走到外边去传膳。
翌日清晨,唐婠还未起身,便隐约听到檀溪居外有吵闹之声传来。
芙蕖打了水,过来回话,“大娘子,是隔壁的人过来闹了,说是两个孩子身体抱恙,急着请郎中,可老太太与咱们主母娘子一早就去山上礼佛了,无人主事,姑爷又去了大内,这才吵着来找咱们。”
沉香掀了围帘,将唐婠的裙衫送至塌前,“不是说那贱人会个把医术吗?”
“许是这次自己治不了......”
唐婠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开口,“府中不是拨给她人手使唤了?让她差人去请就是了。”
芙蕖面色有些难看,“可那贱妇说了,要府中经年伺候老太太与大娘子的医官。”
“什么混账羔子?她什么身份!觉着自己生了两个哥儿姐儿的,便仗势抖搂起来了,你去回了她,给大娘子与老太太看病的大内医官,她也配用?”
小桃说着就要往外走去。
“慢着!”唐婠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