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桃像给电了一下似的,浑身一颤。
关盛泽的目光那么深、那么柔。那样的目光,似乎不应该是落在她身上的。
“我、”她打了个磕巴,“怪我。今天是我态度不好,泽哥,对不起。”
说完,落荒而逃。
*
夏季的暴雨一连下了几天。
出不去门,蒲桃索性把自己关在练功房里。
要使自己变成那个娇娇女江荔,就首先得蜕掉属于蒲桃的这只壳子,她不能再做刚硬坚毅的刀马旦了,她要学江荔喜爱的舞蹈。
虽说戏和舞本不分家,但许多动作真正做起来,还是不一样。
蒲桃按照老师的指点,一遍一遍地对镜练习,却始终不满意——太硬了,还是太硬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否定着自己。
关盛泽本来安排好今天出差去宁远市,航班因为暴雨不得不取消,他倒借机闲了下来。
午饭后的时光总是慵懒而漫长的,他不想放纵自己内心里的那股懒散劲儿,吃过饭,就各处逛一逛。
不知怎么,脚步把他带到了蒲桃这里来。
她正在练舞。
关盛泽在舞蹈这方面显然是个外行,她的动作在他眼里看来都是十分完美的,可蒲桃却不满意。
一个踢紫金冠,她和着并不响亮的音乐声,做了一遍再重来一遍。让他想起那天在戏校里,她被老师罚做蹲翻身,也是这么固执地练习着。
这个人从始至终就是这么较真,又认死理,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他想着,便从练功房的后门推门而入,坐在镜前的一张凳子上,抱着手默默地从背后看着她。
蒲桃起初并没发现练功房里悄无声息地进来个人,是跳到半空中,对镜检查自己的动作时,才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关盛泽。
她这一看之下吃了一惊,腰腹没收紧,落地时身子控制不住地歪倒了下去。
“咔嚓”
踝骨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响,一阵剧烈的疼痛顺着脚腕从大腿直冲脑门,登时顶得蒲桃落下两行热辣辣的眼泪来。
“蒲桃!”
关盛泽一声急呼,快步上前,一手揽着她的身子让她倚靠着,一手去够她的脚踝。
“怎么样,还能动吗?”
那只本已有些水肿的脚被握在手心里,轻轻柔柔地扭动了两下。
“能……”蒲桃说着,眼泪却掉得更汹涌,“疼,但是没伤到骨头,能动。可能是扭伤了韧带,休息两天就好了。”
多年练功,受了不知多少次伤,她都已经久病成医了。
“那就好。”
听她自己这样说,关盛泽放下了些心,他点点头,不由分说地躬身把摔倒在地的人一把抱起来,放在刚才自己坐过的凳子上,叮嘱她:“别动,我去给你拿药。”便转身走了。
蒲桃等了十来分钟,关盛泽才拿着个小药瓶回来。
和上次他自己用的那种药不同,这次的药是拿个红瓶子装着,她眼看着关盛泽把瓶塞拔掉,瓶子一倾,深褐色的透明药油流满了他的掌心。
他按住她的脚踝,大手一覆,药油顺着她脚腕上皮肤的纹理便流淌开来。
她甚至觉得,那种流动感让她的肌肤有一点微妙的痒。
掌心之下,关盛泽察觉蒲桃的小腿往回缩了缩。
他按着她的那只手就难免用了点力:“说了,别动。”
“我、我痒。”
她怯生生的,拿那双还含着泪的眼睛望着他。
关盛泽觉得自己无法同她这么对视下去,索性低头,专注地给她涂着药油,一边涂,一边安抚:“药要捂热了才有药性,你忍着点。”
“嗯。”蒲桃用力点了点头。
不多时,果然觉得脚腕处发起热来,一股强烈的香辛气味也从伤处弥散开来。
关盛泽那只手也随之动作起来,绕着她扭伤的患处,时而打圈,时而按压,时而揉捏。
他上药的手法极好,既不牵动伤处,又能替她纾解疼痛。
蒲桃蜷着腿坐在凳子上,低头瞧着他——虽是半跪着的姿势,可不见一丝一毫的卑微感,反而身姿挺拔,气质卓然,肩颈的线条也宽阔平直,低着头,但是眉心微蹙,眸光沉静,是一副极其认真的模样。
这样的人,任谁看了都不可能不动心,她有些出神地想,也难怪戴暧暧看谁都像情敌。
想到戴暧暧,蒲桃浑身打了个激灵。
“怎么了?”关盛泽敏感地察觉到她的颤抖,抬头看向她,“弄疼你了?”
动作一停,蒲桃正对上他那双眼睛。
那双瑞凤眼本该是线条凌厉,目光沉沉,可此时此刻却锁着她的倒影,眼波温柔得像被吹皱了的湖水。
“不是。”蒲桃心里一慌,趁他松了手劲儿,赶紧把脚收回来,抱膝坐好,“我好多了,不用再麻烦了。”
关盛泽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呢?
这一向,即便是每天坐在一起吃饭,她也常常是看都不看他一眼,自己默默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填饭,填饱了就离开,从不跟他多说一句话。
像是跟那天一样,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了,就惹他一场无明业火。
今天要不是摔倒疼得厉害,他是凑不到她身前的。
眼下不疼了,自然就是要赶他走。
他就是这么个工具人,关盛泽在心里自嘲似的叹了一声,用得着的时候,她会甜甜地叫他“泽哥”,用不着了或是什么地方不顺心了,就挥挥手,让他走。
搓了搓手心里残余的温热的药油,关盛泽不得不放下那只药瓶:“好,那你注意休息。”他指一指她的脚部,“别再练了。”
“知道了。”
望着关盛泽离开的背影,蒲桃默默低下了头。
*
又是一整天的风雨。
茶室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雨从玻璃上冲下来的哗哗声,只能听见风掀动门板的哐啷声。
蒲桃坐在门口,看着满天的风雨。
这样的天气,不知道家里有没有漏雨,不知道外公有没有人照顾,不知道……
不知道关盛泽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有一瞬间惊诧于关盛泽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甚至想到他时,就连心跳的节奏都猛地乱了一瞬,但很快又强迫自己平静了下来。
大概是今天天气不好,而且他出去的时间太久了。
朝夕相处这么久,为他担心也是难免的,就像她也同样担心阿奇——她这么安慰着自己,呼吸的节奏渐渐稳定了下来。
雨像一道密实实的帘子,把她眼前的景物隔得模模糊糊的,让她有点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她看得有点腻了,就站起身来,准备关上门回房。
正拎起身下的凳子时,远远地,路口打来一道车灯。
是关盛泽回来了。
她的脚步定住,再挪不动。
“快、快扶泽哥下车!打好伞打好伞,别淋雨!你们几个快一点!”阿奇雄浑得像一面大鼓一样的声音破空传来,只是节奏又急又重。
好像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