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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镜子,蒲桃只能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没哭,刚才帮吴婶择辣椒了,我、我这是辣的。”
  她这么说,纵然心知肚明这是个拙劣的借口,关盛泽也不好计较了,只抬手在她红红的眼眶边一抚:“辣还拿手抹?”
  他的指尖还带着外面潮湿的水汽,印在她的眼眶上,凉凉的。
  让蒲桃下意识地侧头避开。
  “我外公还等着吃饭呢……”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低下头去,拿起刀,当当地把青菜细细切成丝,一边切,还一边假意留他,“要不你也一块吃一点?”
  装模作样。
  关盛泽在心里笑了一声,嘴上却道:“不了,你吃完下楼,我跟你说几句话。”
  *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关盛泽只觉得午后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慢。
  等到蒲桃吃完饭,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泽哥。”她钻进车里,唤他一声。
  “嗯。”关盛泽将自己放在扶手上的资料整理一下,答应着。
  互相问候毕,两人就沉默了下来。
  这种沉默令关盛泽觉得有些奇怪。方才在烟火缭绕的厨房,两个人倒是可以自在地说笑,可现在换了个地方独处,反而只能默然相对,硬要让他对她说点什么,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还要住到什么时候?”
  一开口,两人的声音又撞在了一处。
  不可谓不尴尬。
  关盛泽只能把头撇向窗外,看着花园里枝叶茂密的树木,答:“刚落地。”
  “哦。”蒲桃低了低头,“我东西都收拾好了,一会儿就可以跟你回去。”
  “嗯。这几天,没人来找过你吧?”
  蒲桃知道他想问的是谁,便如实道:“你放心,丁家没人来过。”
  “下次不要自己回来了……”
  话未完,对面的人已经乖巧地认了错:“我知道,我这次擅自跑回来会给你带来麻烦。但我只是想跟外公做个告别,让他别担心我。你放心,事成之前,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这样说,让关盛泽有些意外。
  他不能不把头转回去,看着她:“告别?”
  “对。我想好了,既然要演一场戏给梁燕秋看,就不能再露出任何马脚。所以这次回去,就请你帮蒲桃开一张死亡证明吧。”
  夏日迟迟,窗外的高大树丛里,一只麻雀“叽”地一声叫,扑腾着翅膀,飞上了枝头。
  关盛泽仔细打量了蒲桃片刻,垂下眼帘:“你真的打算这样?”
  开一张死亡证明,就意味着从这世上抹杀所有蒲桃这个人曾存在过的痕迹。
  对他来说,当然是最省事的办法,可是对蒲桃本人,那就代表她的后半生只能隐姓埋名,用江荔的身份活下去了。
  他不想这样,也相信这不是蒲桃最初想要的。
  她要报仇,要以蒲桃的身份为家人报仇,就像他要以关盛泽的身份重新站起来一样。
  不为别的,只为了让在世、不在世的家人们都看看,都放心。
  可决定毕竟还要她自己做,他只能看着她,看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眨了一眨,又眨了一眨,眼波流转之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须臾,她把头一点:“嗯。”
  倒是关盛泽犹豫了,他把扶手上的一摞资料往蒲桃面前一推:“这件事不急,你先看看这个。”
  蒲桃依言将那堆纸张翻开,不由愣住了——迎面的纸张竟是一页目录,上面罗列了十余条陵园的信息。
  她手下快速翻动着。
  从陵寝的位置,到墓地的大小、朝向,墓碑的样式,文字的颜色,种种细节都展示得详细、清楚。
  “你这是……”她抬头,看向关盛泽。
  他仍旧回过头去,看窗外。
  “把你外婆迁葬到一个梁燕秋不知道的地方去,免得她搞破坏,也……”
  也免得你牵肠挂肚。
  关盛泽抹掉的后半句,蒲桃显然心领神会。
  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微微闪了闪,唇边缓缓绽开一丝笑容,指尖轻抚着打印纸光滑的表面,仿佛已经看见外婆安然地躺进了画册中那样豪华精致的墓室中。
  终于还是拒绝了:“不用了,泽哥,多谢你的好意。”她自觉声音有点哽住,清了清嗓子,坚持着往下说,“被毁的是蒲桃外婆的坟墓,我以后就是江荔了,不是吗?”
  关盛泽忍不住从车玻璃的倒影里看着她。
  两人目光交汇处,但见她一双盈盈泪眼,却依然是笑着的。
  “你要是方便,能不能麻烦你找几个人把骨灰收敛一下,别让老人家魂魄不安。”
  *
  戴暧暧不在,关盛泽难得过一段清静日子。
  加上这段时间,给蒲桃请来补习的老师渐渐到位了,她也忙,关盛泽自己也忙,两人各忙各的,倒有四五天没说上一句话了。
  话虽然没说,可那天她的那双泪眼却总像在他眼前徘徊似的。
  醒也是那双眼睛,梦也是那双眼睛。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关盛泽想,自己大概是真的动了心……可偏偏是这么一个不该动心的人。
  “阿泽。”
  浮在水面的鱼漂动了一下,扬明远回过头去,看见自己那义子正靠在躺椅里。
  他一手背到脑后去,一手虚握着一柄扇子,搭在身前,眼睛虽然落在水面上,却只是盯着一圈涟漪,心思显然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就伸手在他胳膊上一拍:“鱼咬钩了!”
  关盛泽这才慢腾腾回过神来,“哦”了一声,扯起鱼竿。
  那鱼儿早就脱了钩,跑没影儿了。
  他便又低头团了一块鱼食,装在钩上,随手把竿一甩。
  陪扬明远钓了这么多年的鱼,关盛泽这套动作早就很熟练了,可正因为熟练,才让扬明远瞧出问题来:“阿泽,今天好像兴致不高啊。”
  “没有。”关盛泽否认,“只是天气有点热,爸爸,这么热的天气,您别贪玩中暑了才是。”
  扬明远对他的敷衍不置可否,只是摇摇头,提醒他:“我没事,看着点你的钩吧。”
  正说着,身后就站了个人,打断这父子二人:“老先生,大堂有一位蒲小姐,来找关先生。”
  蒲……
  “蒲桃?”扬明远的眼神打从关盛泽面上一扫,见他仿佛挂着丝笑意,继而也笑起来,“真是这个丫头,快让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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