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之总是说他对黎婳心存怜惜,这话确实不假。
他本身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但人心肉长,没有几个人在看到这对姐弟时能够端起铁石心肠。
他也知道黎遂在黎婳心中的分量——
是她唯一的铠甲,亦是她唯一的软肋。
合约里对乙方的行为并未过多做限制,看似更倾向于保障她应得的权益,实际上却是他……利用这一点,将她的软肋化作为他了却后顾之忧的枷锁。
她是最合适的,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黎婳聪慧,未必不懂。
他有意无意之中尽可能的照顾和补偿,或许正是不想让她已经尝过养母的寡情之后,再直面他这一份tຊ赤裸裸的薄凉。
一点欲盖弥彰的英雄主义。
肩头很快濡湿一片,而怀里的人哭得隐忍克制,呜咽声细微浅浅,只有单薄的肩头止不住轻颤。
盛庭霑抬手,安慰的拥抱姿势摸到一把单薄的肩胛骨,硌着手心。
车内冷气适中,女孩生理期刚结束,因此盛庭霑随手拿过后座叠好的薄毯,将纤瘦的人裹紧。
黎婳是清醒的,能感知到那一份体贴的温热,汽车驶过减速带的震颤,但此刻她是一个沉入水底的人, 已经和这个世界断开联结。
幸福不会遵循能量守恒定律,先苦后甜更像是一句自我欺骗的谎言。
是她想了又想,验证了又验证的箴言。
越野后座舒适,空间大,因而盛庭霑半抱着一个人也不觉得难受。
难受的是胸前大片都被眼泪洇湿,潮润的触感还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但他没有阻止,轻拍着黎婳的背。
让她好好哭这一场。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越野开进碧水湾。
忠伯听到动静迎出来,看向盛庭霑怀里抱着的人,声音放低:“累着了?”
盛庭霑点头。
忠伯跟在他身边,用气声问:“给你们做点吃的?”
盛庭霑摇头:“吃过了。”
忠伯就不再开口,快走两步上楼,替他开了卧室的门离开。
盛庭霑将人轻轻放进床里,先把黎婳脚上的凉鞋脱下,做了两秒的思想工作,最后还是将人塞进被子里。
不换衣服上床,正是他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
但叫醒她或是帮她换衣服,显然都并不合适。
微弱光线下,这张白皙的小脸上泪痕斑驳,黑漆漆一簇眼睫润湿,眼尾更红了一片,看着有几分可怜的羸弱。
拿了湿巾替她擦脸,没做过这种照顾人的事,缺乏经验,一开始拿不准力度,黎婳皱了皱眉,偏头往被子里躲。
他只好停住,再继续的动作放得轻而又轻。
提着那一双细链凉鞋下楼,盛庭霑让忠伯帮他找缓解头疼的药。
忠伯很快拿出一盒胶囊出来,忍不住操心,“太太受凉了?是不是车里冷气开得太足了?唉,我应该交代一下小赵的,郊区没市里热。”
盛庭霑拿出说明书认真看,漫不经心回应了忠伯几句,“车上放了薄毯,没事的。”
忠伯念叨着要去做驱寒的汤,盛庭霑叫住他,思索片刻,说道:“不用了, 麻烦吴妈做一份甜汤吧。”
心情不好的时候,甜食或许有用。
忠伯诶了声,去找吴妈一道忙活。
盛庭霑拿上药和水上楼,留了便签条。
做完这一切,他轻轻带上门离开。
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拿过纸条,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醒了记得吃,一次一颗。】
黎婳眨了眨干涩的双眼,眼神失焦地盯着天花板。
其实在盛庭霑帮她脱鞋的时候她就醒了,但她竟然在他怀里哭睡着,还有醒来之后面对的竟然是他帮自己脱鞋的场景,左右权衡之下,她选择了继续装睡。
情绪发泄之后,理智回归。
她还没有来得及品味这一份温柔,心里就警铃大作。
她从来就不是被命运眷顾的小孩。
不贪心的老实人,其实得不到命运的馈赠和褒奖。
可一旦生了贪心,等待她的,就是难以承受的万劫不复。
她比谁都明白,命运才不讲求公平。
一个小时后,吴妈看到黎婳下楼。
边往厨房走边说:“太太,您坐会儿,厨房煮了甜汤,我给您拿。”
黎婳温声:“好。”
吴妈很快端着一碗酒酿小丸子回来。
黎婳的眼睛冷敷过,但她眼皮薄,还是能看出一点红,吴妈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黎婳先声夺人,问她要眼药水:“吴妈,您能帮我找一找眼药水吗?我的用完了,今天眼睛痒了一整天了。”
说着,她还故意用手揉了下。
吴妈赶紧制止她:“哎呀不要用手揉眼睛,会发炎的。”
黎婳停住动作,乖乖应道:“好。”
吴妈直起身,“我叫老吴给您找,您习惯用哪个牌子的?”
黎婳:“人鱼泪……嗯,就是人工泪液那种,没有的话就算了。”
她环视一圈,又问:“小叔叔呢?”
吴妈急着给她找眼药水:“二少爷在书房。”
“好。”黎婳点点头。
她知道盛庭霑不喜欢吃这些甜腻的东西,就没多问。
家里应该是没有她说的这款眼药水,因为忠伯拿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
黎婳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忠伯,不用这么麻烦的……”
忠伯笑得和煦:“不麻烦,二少爷心思粗,没发现家里的常备药过期了很多,早就该换新的了,我本来就准备这几天去药店一趟的,买个眼药水就是顺便的事。”
黎婳知道家里有家庭医生,常备用药日常会有人来更换。
还有今天盛庭霑一整天安静到反常的手机。
盛家人似乎都是这样,妥帖的温柔,给予的时候也不让人有心理负担。
一点小事,也暖得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