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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荀长久地沉默着。
  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时将军,此刻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妹妹。
  “阿苒,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有些话,在心里想是一回事,可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时苒身为修者,对皇权并无常人的敬畏之心。
  在她看来,为帝者的尊贵,并不是靠着承天所授的出身,而是他能为百姓做什么?
  否则,这世间便不会有王朝变更,不会有皇权更迭。
  “我知道。阿兄,千万年来,江山的姓氏不是一直在更迭吗?不变的,只有生活在这江山万里上的子民。父亲一直被武毅侯的名头桎梏,将忠君爱国四个字写进了骨子里。可最后,换来了什么呢?”
  武毅侯的爵位,是先帝所赐,封赏时元洲勇冠三军的忠勇之心。
  而时元洲一直牢记先帝这份恩情,所以哪怕当今圣上登基后多方猜忌为难,却依旧是不改忠心。
  只是,时苒今日偏偏就要撬动这份忠心。
  时苒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时荀的面前。
  那是半枚玉璧。
  时荀并不陌生,因为那另外半枚就在他的身上。
  这些年来,他战场厮杀,一直将那半枚玉璧放在心口。
  那是阿娘留下的。
  一分为二,留给了她的两个孩子。
  “阿娘死的时候,我刚出生,自然记不清。可阿兄,你应该很清楚吧?阿娘是生生被熬死在了城中,鲜血流尽而死的。”
  时荀猛地抬头望向时苒。
  她太像阿娘了。
  她坐在那里,就让人想起了曾经名动上京的那位女子。
  良久后,时荀从胸口处掏出了另外半枚玉璧,放在了桌上那半枚玉璧的旁边。
  “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珠联璧合,谓之美好。这玉璧,是外祖亲手所制,送给阿娘的陪嫁。阿娘是生于两江的世家千金,嫁给父亲后,心甘情愿陪他驻守边疆苦寒之地。”
  时荀仿若透过时苒,看到了那个温柔秀美的女子。
  她柔美善良,似乎不该属于漫天风沙的边关。
  可偏偏,她却在边关陪着自己的夫君,陪着大军待了十多年。
  直到,时元洲父子带兵马追击敌军,结果城内出了叛徒,导致敌军偷袭成功,城内粮仓被烧。
  几十万百姓被死困在了城中。
  身为将军夫人,她挺着即将临盆的身子,在城里奔波安抚百姓,解决粮草问题。
  结果最后,操劳过度,难产血崩。
  派去求医的婢女却被叛徒所杀。
  最后,她拼尽最后的力气生下了孩子,自己却也熬断了最后一口气。
  时荀回到城内的时候,看到的是躺在血泊中再也无法睁眼的阿娘。
  那个叛徒,被他亲自活剐了。
  可他死得再凄惨,也换不回自己的阿娘了。
  “当年,我活剐那叛徒之时,曾问过他,为何连一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都不肯放过。他说,时家的将才太多,一个是夺目,二个是璀璨,可若再出了第三个,那便是招人的杀意了。”
  什么人,会不愿时家再有一位将才诞生?
  时荀不敢再细想了。
  他曾将这些话告诉过父亲。
  可父亲在枯坐了一夜之后,选择了遗忘。
  或者说,他只能遗忘。
  但时荀一直未曾忘却过半分。
  时苒了然垂下了眼眸。
  果然,时家父子中,时荀是有反意的。
  小说里,时家父子被岑靖骗回了上京处置之时,时荀在临死前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父亲,你瞧,这就是你效忠的陛下,这就是我们时家拼死守护的皇权!”
  若真忠君爱国到了极致,他绝不会说出这样一句含着怨气的话。
  毕竟,时元洲直到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口气,说了句,“君不知臣,臣不知君。”
  时荀,可没受过先帝的赏识和恩惠。
  他从进入军营绽放华彩之时,面临的便是当今陛下的猜疑。
  “我们时家,从来对得起江山,更对得起陛下。相反,是陛下对不起我们时家,更对不起边关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他们在战场厮杀,却连最基本的军饷都得不到保证。这就是我们时家所要守卫的吗?”
  时苒直直看向了时荀,沉声问道。
  “要为了效忠一个人,让千百万人无辜惨死,这便是忠了,是吗?”
  时荀一直没有说话,兄妹二人就这么静坐着。
  直到屋内的炭火都燃尽了,屋外伺候的婢女也不敢进来更换,毕竟自家小姐说了,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打扰。
  屋内的温度降了许多,呼吸间甚至都带了白气。
  终于,时荀开口了。
  “你说得对,妹妹,我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阿娘的仇,谁都能忘,可身为人子,你我绝不能忘!”
  时苒终于缓缓勾起了唇角。
  时荀的心,被撬动了。
  于是,第二日,时苒带着乔装打扮过后的时荀,到了郊外的一处秘密别院。
  那别院面上看似乎只是普通的温泉庄子,但地下却是别有洞天。
  时苒在那里,给时荀看了一样秘密武器。
  “连环火铳?”
  时荀仿佛看天外之物一般,看着桌上那繁琐周密的图纸,以及放在一旁的半成品物件。
  还有,站在一旁衣着干练长发高束的崔真仪。
  “是,这是设计图纸以及里头所运用的火药公式。里头的火药我经过试验已经获得了成功,只是这火铳,我之前不是研究这个的,只是在图书馆曾经看过几本书上写过。但我对自己有信心,最多三个月,我一定能成功将其造出来!”
  此刻的崔真仪,没了曾经被不合适的衣服和礼仪所禁锢的别扭。
  她素面朝天,却绽放了最为灼目的光。
  说起自己所擅长的东西,她的话密得时荀都无法打断。
  “图书馆是什么?公式又是什么?还有,什么叫火铳?阿苒,这位是?”
  时荀此刻是真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自己的妹妹特意撺掇自己谋反也就算了,结果,她居然还真的为谋反做了一系列的准备。
  虽然那图纸他并未完全看明白,但身为一个士兵的直觉,让他在看到图纸的第一瞬间,便有一种下意识的恐惧。
  那是一种面对危险的胆寒。
  这件武器,十分危险。
  时荀立刻做出了判断。
  可,这位小姑娘又是阿苒从哪里弄来的?
  “她叫崔真仪,是我的门客。”
  是时苒的门客。
  而不是,时家的门客。
  崔真仪望向时苒。
  两人的眼神,藏着一些只有对方才知道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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