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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怀生家的阿姨是南淮人,做得一手地道的淮扬菜,口味清淡也不油腻,最适合生病的人吃。
  这一大桌菜实在是费了心,温姝宜光看都觉得繁琐。她原本觉得做饭是很简单的事,只要把材料放了调味炒熟就可以,只要不太难吃,那她都会吃得下去。
  可今天看来,那些连摆盘都精致到一厘一毫的菜肴,才是真真正正应有的水平。
  “我想着你刚出院也吃不了太重口的,所以提前让阿姨做了清淡的,今天你和姝宜一定要多吃点,别客气!”
  梁粟一边说一边给喻卿夹菜,甚至还看向周怀生。
  “怀生你别光顾着吃,记得照顾好姝宜啊。”
  长方形的餐桌,按长幼次序落的座,喻卿被梁粟拉到身旁的座位,那她也只能跟周怀生坐在两人的对面。
  闻言,周怀生笑了笑。
  “您放心,我肯定照顾好姝宜。”
  话音刚落,她的碗里被夹进来一块色泽诱人的红烧排骨。
  温姝宜轻声道谢,专心致志扫净碗里的饭菜,她不怎么习惯在吃饭时同人聊天,只是偏好倾听。那边的梁粟和喻卿已经说了快第五个话题,而她和周怀生半晌也没一句话可说。
  “京平其实没有北县舒服,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大城市里人情味没那么浓,喻卿,你和姝宜现在住哪个小区?”
  梁粟同喻卿感叹道,末了又问起她们的地址。其实她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关心一下她们,也是方便日后多走动。
  可喻卿正在夹菜的手顿了顿,正在思考该如何开口。
  温姝宜看出母亲的犹豫,于是急忙替她回答。
  “我们在医院附近租的房子,小区名字叫嘉园。”
  喻卿是个好面子的,现阶段家里的那些破事她也不屑与旁人提及,更何况是梁粟问起的,她太过热络,估计听说了她们两个被迫赶出来这样的事会愤愤不平,没准还要给她们两个出主意,总而言之,以喻卿的性子来说,肯定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妈你不是说炖汤了吗,汤好了吗?”
  周怀生看一眼对面梁粟关怀的眼神,找个理由将方才的话题岔开。
  梁粟恍然大悟,差点忘了厨房炖锅里还在小火慢炖的汤,于是急忙起身去厨房。
  温姝宜扭头看着周怀生,对他浅浅露出个微笑。
  是为了他方才的解围。
  他总是有这种能力,无声无息让人觉得很舒服,人与人之间的分寸感拿捏的很稳妥。大概是工作原因?
  如今对他的了解,温姝宜只停留在道听途说上,工作上的事她也不懂,只是听喻卿说起这是个多么有前途的单位,她不理会老一辈人一定要进入体制内的执念,恰恰相反,她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世俗目光,这代年轻人应该会生活的更加快乐。
  梁粟端上炖锅,放到桌子上后轻轻掀开盖子。
  “我想着你刚出院,还是得补点营养,乌鸡是第一大早让阿姨去市场买的,吃这个最好。”
  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喻卿面前的汤碗,舀了两大勺递给喻卿让她多喝。
  “谢谢你啊梁粟,你看我们俩来这一趟你还准备这么多。”
  喻卿接过热汤,到底还是有些感动。她所渴求的,不过最简单的属于家里的温暖,如今却在一个好友身边感受到了。
  而真正的亲人,却对她避之不及。
  梁粟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不够绵软不够圆滑,喜欢有什么说什么,是个真诚热烈的性格。她对喻卿一直很心疼,如今也是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对她们两个多些关心。
  “这算什么呀,你们常来我就开心,喻卿你可不知道,我生这个儿子跟没生一样,整天不着家也就算了,工作忙我理解,可他连个女朋友也不谈,这是要活活急死我。”
  梁粟再度落了座,继续跟喻卿讨论起她们身为母亲的烦恼,言语中颇有深意地指摘。
  周怀生被逗笑,放下手中的汤匙。
  “妈您这可是冤枉我,当初可是您说的不过多参与我的私人生活,怎么现在还反悔?”
  毕业时梁粟拿到周怀生的入职通知书差点高兴的跳起来,当时开心的天旋地转,说了许许多多的话,其中就包括他恋爱自由这一条。当时周怀生郁郁寡欢,哪有那个心思,只是跟母亲敲定了这件事,说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家里不过多干涉就好。
  当时周山和梁粟都齐声答应,不过这两年他们看他工作日渐稳定,到底也生出了这些心思,尤其是,看着退休的邻居一家带一个孩子时,这种想法就更加强烈。
  人上了年纪总是孤独,想要以这样的方式寻求寄托。
  家长们常说的,为孩子活,如今孩子长大了,便是用另一种方式为孩子活。
  “我的意思是不插手,我也没让你单身这么多年啊!”
  梁粟见他反驳,也不甘示弱地应对。
  周怀生最后无奈,只得将注意力转到眼前的饭菜,再不多提一句话,生怕引火烧身。
  “现在的年轻人早不像咱们那个时候了,他们为自己考虑,这样挺好的,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喻卿怕局面太干,也跟着附和了句。
  她原本是个很开明的母亲,从来不会催着温姝宜做她不喜欢的事,人生节点的任何重大选择,都是让她自己抉择,她希望女儿活得快乐,不必为任何人束缚自己。
  可现下生了病,她的想法也渐渐动摇了。
  怕自己有生之年看不到温姝宜成家,更怕自己走了以后她一个人孤独无依,父母之爱子,总是想要多多为其做些什么,总不会是放任其行,那样也愧对上天赋予父母的责任和义务。
  “我是管不了他,姝宜啊,你有空也替我劝劝你怀生哥,总一个人可不行,你也是,别因为照顾你妈妈错过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末了,梁粟玩笑式的看向温姝宜。
  温姝宜低头吃饭,原本只是在耳边听着三人的对话,如今话题突然被引到她身上,她下意识惊了惊。
  咽下嘴里正在嚼着的饭,喝了口果汁顺一顺后,她这才缓缓看向对面神情认真的梁粟阿姨。
  “怀生哥的事我哪劝得了,梁阿姨您还是太高看我了。”
  她这两句话表面上是回应梁粟的玩笑,实际上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跟周怀生并不熟,即使从前关系很好,可现在他们也只是个熟悉的陌生人而已,这个问题过于亲切,不是他们如今这样的关系里应该存在的,温姝宜这话,主要还是为了撇清关系。
  继续叫“怀生哥”,还是因为从前的缘故而非现在。
  温姝宜的话说完,周怀生在暗处皱了皱眉。
  “妈,这菜都凉了。”
  最后他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掀开方才的话题。
  一餐饭也就这么到了尾声。
  -
  回去时已经接近晚上八点。
  梁粟吃完饭拉着喻卿聊个没完,最后还是经周怀生提醒这才看到时间太晚了不能耽误喻卿休息,这才送了她们出门。
  回去的这段路,温姝宜并没主动跟周怀生说话。虽然她依旧坐在副驾驶,可她只是静静看着窗外的夜景,时不时抬头看看流光溢彩的霓虹灯,要不就是拿出手机在一旁玩。
  周怀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他母亲在饭桌上有些过界的话题,可他也没必要为梁粟解释,起码在他看来,那些话实在也算不上什么,如果真要说他们之间气氛怪异,那还是因为两个人之间如今无话可谈。
  最后还是快到小区门口时,温姝宜才看向他说了句谢谢。
  “怀生哥,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车子稳稳当当停在楼下,温姝宜回头看了眼已经睡着的喻卿,嘴角蕴起一抹温柔。
  “我妈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回去后替我谢谢梁阿姨。”
  她这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自从这两个月来,她们母女两个一直辗转在医院,要不然就是这样那样的麻烦事,如今好不容易手术后出了院,家里又是一团糟,实在没法让人开心起来。
  可今天在他家的这餐饭,喻卿吃得很开心。
  要不然也不会跟梁粟聊得忘乎所以,甚至都顾不上休息,回来的这段路上就忍不住困意睡下了。
  隔着路灯透过车玻璃的微光,温姝宜将目光缓缓放在周怀生身上,她眼神实在清澈,再多的悲伤似乎也没能改变那汪深潭。
  周怀生对上她的眼,“不麻烦的,姝宜,记得我从前说过的吗?”
  周遭安静的只能听见广播里柔和的音乐,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
  “我那时说,你永远都可以麻烦我,这句话永远有效。”
  两人目光交汇,她察觉到胸腔里正跳动得厉害。
  永远有多远?
  温姝宜觉得,这是个很长很长的句子,似乎是要用尽字典里关乎时光的词语描绘,都写不出来的完满。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永远什么事是永远,可周怀生此刻的神情,竟不可控的打动了她。
  如果一切都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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