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秋怒火中烧。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下半辈子会过得很顺遂。
四十岁丧夫荣升宁远侯府太夫人,袭爵的儿子虽然是过继的,却也向来孝顺,这偌大的侯府里没有什么糟心事,她安安稳稳再活个三十年也不是问题。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好继子宁旭阳,竟是她已逝的夫君宁皓和苏婉容的儿子!
“母亲,我娘说,她一直欠了您一声‘谢谢’,谢谢您辛苦二十载帮她将我养大,也谢谢您给了我嫡子的身份,让我得以成为这侯府的主人……”
这对母子近二十年的隐忍,比卧薪尝胆更甚,如今一朝得势,就迫不及待地露出了他们小人得志的嘴脸。
顾青秋气得整宿没阖眼,直到想好了要如何收拾这对母子,让他们乐极生悲,才借着窗外微熹的晨光沉沉睡去。
意识迷糊前的最后一刻,顾青秋回忆往昔,心想:若是能重来一次,二十一年前的寿宴上,她绝不会忍气吞声!
然后……
顾青秋重生了。
……
顾青秋不明白眼前的一切是怎么回事。
她不过是太累之下睡了一觉,怎么醒来之后周遭就大变样了?
黄花梨的拔步床变成了挂着茜红色帐子的紫檀雕花大床。
荣升宁远侯太夫人后新搬的屋子也完全变了样。
顾青秋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挺宽敞的屋子,屋内一应家具摆设都颇为讲究,墙上还贴着“囍”字,许是因为时间久了,那本该大红的“囍”字已经有些褪色。
最重要的是……
这屋子里的一切,都让顾青秋极为熟悉。
毕竟,这是她和宁皓的新房,这屋里的所有家具都是她的嫁妆,是大伯和大伯母费时费心费力费银子给她准备的。
这些东西,伴着顾青秋在宁远侯府度过了二十余年,见证了她的喜怒哀乐,也看着她由年华正盛的少女变成沉静内敛的妇人。
岁月不仅在顾青秋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也让这些嫁妆变得厚重老旧。
可现在,那些被岁月沉淀出的厚重与老旧,通通不见了。
顾青秋不由抚上自己的脸颊。
温软的皮肤细腻光滑又富有弹性,轻轻一掐,嫩得仿佛能出水。
这绝非四十岁的顾青秋的皮肤。
顾青秋心头一跳。
她趿着鞋子来到梳妆台前,磨得极为光滑的铜镜里映出年轻女子如画的娇颜,也映着女子的眼神从震惊茫然,到惊喜坚定。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一道身影绕过屏风进来。
“主子,您醒了?”年轻了二十余岁的画冬松了口气,拿了顾青秋的外裳走过来,“您就歇了两刻钟,外面的客人们都已经在称赞太夫人将您当亲女儿一样对待,是个再宽和不过的好婆母了……”
主子若是再歇两刻钟,太夫人就该成天上地下独一份的仙女婆母了,倒衬得自家主子是个喜欢偷闲的懒媳妇!
画冬忍不住撇嘴:“这些客人只见着太夫人让您回房歇着,怎么就不见主子您这半日忙得脚不沾地……”
后进来的画春瞪向画冬:“主子心中自有计较,要你多嘴!”
画冬瘪起嘴,到底没再说什么。
顾青秋看着两个年轻的丫鬟,问道:“今儿是四月初一?景和二十六年的四月初一?”
四月初一,顾青秋的婆母乔氏的生辰。
而景和二十六年,也就是二十一年前的四月初一,是乔氏五十大寿。
顾青秋所有的愤怒,都是源于这一日。
顾青秋那略怪异的语气,让画春和画冬微微一怔。
“正是景和二十六年的四月初一!”画春肯定地道。
顾青秋看看年轻的画春画冬,又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心跳开始一点点加快。
是她心愿得偿,真的回到了二十一年前,还是日有所思,所以夜有所梦?
但……
哪怕只是个梦,顾青秋也要在梦里出了心头的那口恶气!
自画冬手里取过衣裳穿好,顾青秋大步往外走。
“哎,主子,还未梳头……”画春急道。
顾青秋脚步一顿,打开妆奁匣子取出一支玉簪,随手将一头青丝绾起,然后三两步绕过屏风,拉开房门。
行走带起的风拂起她的衣袂,午后热烈的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脸上,也将乌发间那支碧绿的玉簪映得更显通透。
画冬不由喃喃:“你有没有觉得,主子这气势,像是要上战场……”
画春万分赞同。
两个丫鬟只顿了这么一会儿,连忙追了上去,一边走,神色也变得肃然凛冽起来。
她们是老爷和夫人留给主子的丫鬟,只要主子一声令下,她们哪里也敢去!
顾青秋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微微勾起唇。
不是上战场,是去……
抓奸!
……
主仆三人很快也就到了宁远侯府的园子里。
春末的天气不冷不热,园子里一片姹紫嫣红,待客的花厅外搭上了戏台子,花厅的门窗大开,前来给宁远侯府太夫人乔氏贺寿的女眷们坐在花厅里,倒也一点不耽误赏景看戏。
顾青秋到的时候,戏台上一出戏正好唱完。
见着顾青秋进来,一名年约三十,颧骨很高嘴唇很薄,一脸刻薄相的妇人拿了帕子掩唇:“弟妹这是睡醒了?”
一句话就让花厅内的女眷们都看向了顾青秋。
这是方氏,她的夫君是顾青秋的婆母乔氏的娘家侄子。
方氏是个心眼儿比针尖还小的人,还尤其擅妒。
顾青秋一进门就是宁远侯夫人,有宁皓这个出众的夫君也就罢了,连婆母乔氏也是个宽厚体贴的,会惹来方氏的嫉妒一点也不奇怪。
顾青秋来这里是为了出气的,可不是为了受别人的气。
“睡了两刻钟可算是缓过劲儿来了,倒是让诸位见笑了……”顾青秋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氏,“但谁让侯爷是独子,我也没个妯娌可以帮衬,虽然操办母亲的寿宴很累,但就算是生生累死了,也得全了我这个儿媳的孝心不是……”
花厅里蓦地安静下来。
这话,让人如何接得?
婆母寿宴重要,那也断没有要累死儿媳的道理,更何况宁远侯夫人可不是什么能由着婆家搓磨的可怜小媳妇。
不过……
听说宁远侯夫人性子娴静,是个不喜与人相争的,今日一见,倒是与传言不符啊!
就在众女眷面面相觑的时候,今儿的寿星乔氏打破了沉默。
“秋娘,你这说的什么话?”乔氏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些责备,“皓儿等了这么多年才把你娶进门,疼着护着都来不及呢,又岂会让你受了委屈?今儿辛苦你了,剩下的事你可不能再沾手,都交给下面的人……”
乔氏从来都是个极会说话的人。
这话说的,谁听了不得说乔氏是个好婆母?
甚至还没忘了替宁皓分辩一二。
“母亲您放心,我一定听您的。”顾青秋微微笑了笑,随后话锋一转:“诸位都是侯府的贵客,我既是侯府的女主人,自然应该好好款待,也不知诸位看戏可否看倦了,我在别处还准备了精彩的大戏,诸位若是有兴趣,不如随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