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沪市的飞鹰支队此时气氛有些凝重。
梁严竞架着二郎腿陷在沙发里,夹着胳膊皱眉的样子看上去很是不爽。江九星正唾沫横飞地和外头一群小警员骂骂咧咧。
齐光板着脸,脚下生风地带着一摞厚厚的资料推门进了梁严竞的办公室。江九星见到齐光匆匆结束了自己的会谈。
陈今一的事情半个小时前已经被同步到了警校,作为陈今一的原始单位,飞鹰支队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这个消息。
齐光倒是还算冷静。
见梁严竞手机不停地震动,忍不住问道:“怎么不接电话?”
沙发里的梁严竞终于动了动。
“接了我得被骂死。”
齐光这才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卓瑛,他摊手:“看来消息太灵通也不是好事。”
“幸好她去出差了,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劝住她。”梁严竞“啧”了一声从沙发里起身,“这个陈今一,还真是到哪里都会给我闯祸。”
“这不是随你么?”齐光眉毛一挑,“我可记得某人在警校的时候那可是承包了违规违纪榜的。”
“我那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梁严竞像是自嘲又像是吐槽,“哪比得上人家啊,上来就把临安市大财神爷的亲儿子给打了个半死。”
“不错啊,俗话说青出于蓝胜于蓝,这也属于一代高于一代。”
见梁严竞和齐光都有些不着调,江九星有些着急。
“师父,副队,火烧眉毛了,二老能不能少说几句玩笑,咱们好好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啊?”
二老见状对望一眼。
江九星忍不住补充道:“这次的事情另有隐情,我刚才找到他们同行的同学了解了情况,陈今一打人是因为那三个男孩想要威胁冯夕。那丫头的脾气你们都知道,她本来对这些事情就敏感,这财神太子惹到她头上,那还不是要褪层皮?就算陈今一打人真的不对,那也算是情有可原啊。”
“九星,你先冷静。”齐光安慰道,“我们都相信陈今一,可是我们没有证据。”
齐光很冷静,“对方显然是捏住了这一点才会故意煽动舆论。陈今一以公职人员的身份公报私仇,此事有视频为证,很难解释清楚。”
“这算什么道理!”江九星蹭得起身,“咱们把事情调查清楚,给出情况说明不就行了吗?也没说一定要把事情的证据公开给大众啊。”
“当然不行。”梁严竞打断了江九星,“公信力需要强有力的证据作为支持。你我是陈今一的战友和朋友,从公正角度上说,我们得避嫌,就算要调查也只能让临安当地的派出所进行取证。”
“那周家是临安的大财主,万一……”
江九星想说什么又没说。
“方才我联系了我的同学,他说陈今一打人的地方是一个监控死角,所以这很有可能是有心人故意拍摄,事情恐怕没有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
齐光了然:“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要挑起民愤?”
梁严竞摇头。
“只是猜测。”
“不无道理,陈今一这丫头容易冲动,恐怕不知不觉找了别人的道。”
“事情的真相,很多人并不在乎。越是猎奇,越是惊世骇俗,他们越是兴奋,而幕后黑手或许恰恰利用了大众的这个心理。”梁严竞神色凝重,“所以这次的事情,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江九星坐立不安。
“难不成真要看着上面开除陈今一和冯夕吗?”
说完,梁严竞微微抬头看向齐光。
“现在上头是怎么个态度?”
齐光的沉默。
见状,梁严竞心口一滞,下一秒,他手里的纸巾砸了出去。
“一群老匹夫。”
纸巾啪嗒一声歪着头掉在了垃圾桶外,齐光见状有些哑然,
“有一个江九星还不够冲动吗,你多大了还跟着胡闹?事情还没到不可斡旋的地步,上面也没盖棺定论,只说先暂缓陈今一的入职,留档查看。”
“暂缓个屁。”梁严竞伸手掏出一根烟,“那群老东西除了把枪杆子对着自己人,还能想出什么荤招来?陈今一又不是我,上面指着我给它们卖命,可不指望陈今一能留在警队发光发热。”
齐光只能劝。
“你也不用上火,这件事除了陈今一还牵扯了冯老的孙女,我想上面不会不考虑冯老的。”
“不行。”梁严竞按了按眉心,“你我现在鞭长莫及,我还是得去一趟临安。老齐,上头那边你帮我盯着,我这就准备动身。”
*
或许是冯夕的缘故,陈今一二进宫的待遇倒是比被江九星拷走那次要好了不少。
此时她正裹着被子坐在派出所的休息室里吃零食。
协警端着两杯热水,神色有些复杂。
“两位同僚,咱们也是没有办法,今天只能委屈你们在这里将就一下。”
冯夕神色冷淡,面对对方这种避重就轻的和稀泥方式直截了当地表达了不屑。
而陈今一却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打起了哈哈。
等协警离开,冯夕才表达了不满。
“一群势利眼,你搭理他们做什么?”
“打工人而已,何必为难他们。”陈今一端着水杯喝了一口,“人家已经在自己能活动的范围内尽可能的给你公平,抓我们放我们,那都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你心态倒是真好。”
冯夕托着下巴,两人沉默许久后,她忽然好奇地扭过头。
“陈今一。”
“在呢。”
冯夕微微凑近,顶着浓眉大眼忽闪忽闪地望着她。
感受到对方灼热的目光,陈今一后背发冷。
“大小姐,您有事就说,别这样看着我。”
冯夕眨眨眼:“你真的是西南农村出来的?”
陈今一摊手:“身份证刚刚不是被你看了个清楚么?”
“可我总觉得,你身上有种厚重感。”
“您语文学得不错。”
“是真的。”冯夕转过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感慨,“你做事果断拿得起放得下,精通人情世故却又恪守原则,而且,我觉得你远比你自己表现出来的还要聪明。”
“那我真是谢谢您。”
“你说你会不会其实不是你父母生的,而是流落在外的豪门千金?”
“……”
陈今一的沉默震耳欲聋。
见陈今一没什么兴趣,冯夕也不再喋喋不休。
一直在这里坐到晌午。
陈今一再次品尝了来自临安分局的牢饭,吃到一半,方才的协警走进来叫冯夕。
“你家里人来了。”
“太好了,肯定是我爸爸来接我走。今一,咱们能回去了!”
冯夕一脸喜悦。
陈今一却很平静。
冯夕觉得陈今一情绪不对劲。
“能走了,你不高兴吗?”
“你是能走了没错,我却未必能走成。”
“什么意思啊。”
冯夕愣了,她下意识抬头看向身边的协警,协警的眼里划过一丝不自然。
“你家里人只通知了你可以离开,但是陈今一,得留下。”
果然如此。
陈今一脸上几乎没什么波澜,甚至还扯了个自嘲的笑。
冯夕在原地愣了几秒,随后直接收回脚步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不走。”
协警皱眉:“冯姑娘,现在ᴸᵛᶻᴴᴼᵁ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我说了我不走。”冯夕抬头看着警员,“你出去告诉我家里人,我和陈今一要么一起走,要么就都不走,反正我是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的。”
“姑娘,你这样一点用都没有……”
“打人是我们一起打的,对方已开始要猥亵的目标就是我。拿来的道理要让别人来替我背锅。”冯夕的态度很坚决,“冯家从小教育我要敢做敢当,我冯夕虽然娇气,可从来不是怂包,我爷爷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没道理让我做战场上的逃兵,你尽管去通知就行。”
协警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
冯夕骄傲地扬起下巴。
“怎么样,我够意思吧。陈今一,到今天,咱们以前的过节是不是都能算一笔勾销了?”
陈今一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你这是什么眼神!”
“天堂有路你不走,偏要和我留在这里自毁前途。”陈今一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你们这种大小姐,是不是就喜欢搞这种个人英雄主义?除了肉麻一无是处。”
“什么个人英雄主义。现在明摆着就是要推你出去平息舆论!可明明不是你的错,我们为什么要低头?”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对错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利益最大化。”
陈今一靠着椅背平静地陈述,“这次的事情,哪一头都得罪不起,找个无关紧要的人出来背锅才是上上策。”
“狗屁上上策!”冯夕跳脚了,“我最讨厌这种所谓的大道理,反正这次我绝对不低头,要走一起走。”
陈今一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可如果上面顶不住压力,直接把我们两个都牺牲掉,你会不会后悔?”
“那我就上诉,一直告到最高检也要告。”
“幼稚。”陈今一忍不住咧嘴,“最高检可不受理这个。”
“那总比闷声不响当包子强!”冯夕脖子一伸,“我平时最讨厌那些长辈告诉我什么社会的潜规则,规则不是真理是对我们的束缚,这个世界如果没有打破的规则的人,那还能发展得起来吗?”
一番慷慨激昂,连陈今一这种心如死水的人也不免起了波澜。
“理想很丰满。”陈今一僵硬地笑笑,“可是又有几个出头鸟能愿意以卵击石,总之,如果最后真的需要一个人牺牲,你就别和我一起共沉沦了……”
冯夕不服:“就算要牺牲又凭什么是你?”
“我父母双亡,无牵无挂。”陈今一不假思索地回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进局子对我来说和进编制没什么太大区别,你难道觉得你比我合适?”
冯夕目光微颤,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今一别过头闭目养神,方才心里澎湃起来的一点点涟漪也终于随着理智归于平静。她睁着眼望着窗台上透进来的一点点日光,千疮百孔的心还是泛出了一点点酸涩。
周家护犊子,冯家也护犊子。
可自己这只犊子已经成了流浪江洋的尸体,固然自由,却也漂泊无依。
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想弄清楚母亲的过去,如今迈出去的第一步就已经踢到了铁板,日后还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得多难。
“怎么就无牵无挂了!你有我,有唐幼仪,还有江九星呢!”
闭目养神的陈今一听到冯夕这强行安慰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小姐安慰人也不用胡乱攀亲戚。”
“我没有,我认真的。”冯夕扭过头,“陈今一,你这个人真是不识抬举。你对陌生人倒是有礼貌,怎么真心对你好的人你都往外面推呢?难不成你还在因为我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不,不对,你不是这样的人。”
陈今一被冯夕吵得头疼。
“大小姐,咱们能安静地蹲局子么?您要是精力旺盛就好好回忆一下,那天有没有什么遗漏细节可以证明那三个男人对你有诱拐行为。我想你的家人现在也很需要一个有力的证据能扭转这件事情的舆论。”
“证据?”
冯夕闻言顿时正襟危坐陷入思考。
陈今一也终于闭上眼,开始从脑海里检索那天事情的经过。
半晌后,陈今一心情复杂地睁开眼。
没有。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次的事情是个死局。
冯夕是自己跟着男人走的,对话没有录音。就算身边有人证,也很容易被推翻。她敢带着人去教训那三个男人就是料准了那是个监控死角,却没想到竟然会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
陈今一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
对,视频!
当时事发的时候,附近的人都应该在场馆里看比赛。
那条路已经是场馆的支道,就算真的有路人经过见到这种事情恐怕也避之不及。
所以,这件事会不会并不是偶然。
而是一个带有目的的阴谋……
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陈今一。”
房间门被推开,方才的协警又探头进来。
“有人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