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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彩早有预料,母亲一定会把话题扯过来,她尽可能避开,但这个话题似乎是横在母女间的宏峰。避而不谈,袁母憋在心里难受,摊开谈吧,袁彩心里又不是滋味。
  又或者,这件事本身就不能提。
  一开始,袁彩耐心解释,说她心里那道坎儿没那么容易过,短则三五年,长则一辈子。
  袁母显然只能接受“短期”。孩子的坎儿就是当妈的坎儿,孩子过不去的坎儿,能在岁岁年年中随着时间流逝,随着成长沉淀,最终在云淡风轻中与自己和解。可当母亲的却不能就这么算了,她会臆想孩子受的苦、遭的罪,一遍又一遍在心里上刑。
  袁彩算懂事的孩子,能理解袁花姈的苦衷。
  她说:“妈,您放心吧,我不会就这么单一辈子,我会走出来的,但不是现在,我需要时间。”
  “像你的条件,只要你想找肯定不愁找不着。可是顺儿啊,女人20岁找的男人,和她30岁找的男人,40岁找的男人,那是不一样的!你不着急,那别人着急啊,别人把好的都挑完了,剩下些烂的,你怎么办?”
  袁彩想说“所以这就是你一直不找的原因?”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她太懂事,知道母亲是为自己着想,也知道两代人的价值观不可能完全融合。
  母亲不能理解她,只能是她试着去理解母亲。
  她理解母亲这些年的不易。在感情上重重遇创,却挨着苦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再未遇见良人。
  有时候,袁彩觉得上天对她母亲袁花姈太不公平。
  一个勤勤恳恳、相夫教子的女人;从不多花家里一分钱,什么都为这个家着想的女人;不惜与母家撕破脸,只身一人来到新疆,只为和那个男人结婚的女人,却在年过中旬时被弃,看着自己的丈夫和一个陌生女人躺在自己床上。
  对方不动声色地和她提离婚,没争孩子,也没和她争房子。
  孩子自此跟她姓,小棉袄,又争气。看似是母亲赢了的这场战争,只有袁彩见过母亲曾在黑夜里偷偷掉过的眼泪。
  第二年,家里又住进一个男人。
  袁花姈挽着男人的胳膊,对小小的袁彩说:“快,顺儿,叫爸爸。”
  袁彩努着嘴不说话,男人反倒蹲下来替她打圆场,“没关系,叫叔叔也行。”
  面相还行,人也算和善。
  从那天起,这个男人便和她们母女俩开始一日三餐的家庭生活。
  男人跑长途大巴,母亲在家做饭等他,伪善的面具被这个男人戴了整整一年。终于,又一年除夕时,男人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匿迹。
  袁花姈四处打探,全无音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袁花姈才发现躺在她枕边的男人身份是假的,他那些所谓的朋友是假,工作是假,承诺过的誓言更是假的。
  男人骗了家里一万五千元钱,不多,但那是袁花姈在干洗店打工攒下来的,没了这钱,她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活。
  袁花姈哭不出来,没眼泪,继续煎熬的生活。
  袁彩就是那时候立志做警察的。
  她发誓要抓光社会上的坏人,不准他们再欺负好人。
  为了这个梦想,她开始了周内上学,周末摘棉花的勤工俭学生活。这么多年,那么小的孩子,承受了多少苦,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总算,梦想实现了,她考上了警中清华,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女刑警。
  袁花姈逢人便夸袁彩,她是她的骄傲,全县城的骄傲。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惜事与愿违,天意弄人,袁彩没办法抓光社会上的坏人,也没能守护住她想要守护的好人。她失去了安婧,失去了何鹭,甚至失去了自己,继而也让母亲陷入了无止尽的担忧之中。
  袁彩在泥潭里沉了太久,太想走出这个沼泽困境,她伸出手,渴望有人能拉她一把,可没人拉得动她,她就像一个黑洞,接近她的人都会被拽下这个泥潭,也包括她的母亲。
  要不就这么算了?
  袁彩不止一次这样想。
  但她能“算了”,袁花姈却不能,所以才以过来人的身份向女儿肯定,希望未来某天能有人代替她照顾女儿。
  “孩子,小吴是个不错的人选,你要抓住机会。”
  “妈,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吴頔是安婧的男朋友。他心里只有安婧,我心里也只能装得下何鹭。”袁彩不小心把这个名字说出口,刚说完,眼眶就又不自觉红了半边。
  明明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装作没关系,可当“何鹭”两个字说出口,袁彩还是情难自控,往事一幕幕又会不自觉在脑海浮现,这么多年掩藏起来的所有情绪,一瞬间崩塌。
  过不去了。
  可是袁母想不明白,“你们又没在一起过,都算不上谈对象,有什么过不去的?再说回来,就算你们真是男女朋友,他人都没了,你想怎么办?跟他一起去死?再再说回来,你跟小吴这回也算是有共同话题的人了,这不是刚好吗?”
  “这能一样吗?这对何鹭公平吗?他是因为救我才死的啊!”袁彩越说越激动,声音从绵绵细语变成咆哮。
  每次这样,袁母都只会比她更激动:“你冲我吼什么?是我害死他的?”
  袁彩压住脾气,耐着性子说:“妈,如果不是何鹭,您现在就没我这个女儿了。是,您让我我现在再找一个,因为我年龄摆在这,我理解。那何鹭怎么想?他父母怎么想?他们就不可怜吗?”
  “所以呢?因为他救了你,所以你就为了承他这份恩情而痛苦地活一辈子?何鹭救你就是为了让你这么折磨自己吗?他救了你,我们家就不转了,那为什么还要救?我们还不如一起死了算了!都死了,也就不存在谁欠谁的!”
  袁彩看母亲涨红了脸,怒目四顾,像一头被破窘的猛兽。
  从小到大,都是她让着母亲。
  每次争吵,只要母亲分贝比她高,只要母亲开始抖动眉毛,袁彩就像条件反射一样软下骨子来,她开始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不论她是否发自内心认可母亲的言论。
  母亲有什么错呢?无非是想让自己的女儿找到一个不错的归宿,在合适的年龄做该做的事,顺顺当当结婚生子。
  何鹭也没错。虽然他们没在一起,但一个正直善良的大男孩儿奋不顾身去救自己喜欢的人,炽烈又浪漫。
  何鹭的家人又有什么错?他们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只能把自己的思念和寄托放在袁彩身上。
  英雄救美的故事自古以来都是人们交口称赞的佳话,可却偏偏让两个家庭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袁彩不知道这些过错应该归咎在谁身上,后来,她终于想明白,错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如果不是她业务不精,如果不是她当初太莽撞,就不会将tຊ自己置于险境,何鹭也不至于以身犯险。
  何鹭牺牲了,从那一天起,袁彩没有一刻不在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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