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知行离开以后,已经是月上楼梢头了。
看着窗外的月色,再看着床头上放着师兄离开留下来的创伤药,江晚忽然觉得内心平静,没有刚重生而来的时候那种患得患失。
楼家,前世今生原来欠了自已和师兄这么多了,本来已经打算今生和楼家一刀两断,可是加上师兄前世和今生受的苦,她又觉得好像不能就这么算了。
想着想着江晚很快地进入了睡眠,这是江晚重生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居然睁眼就是天亮了。
看着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江晚心情格外的好,而这种好一直持续到了楼毅进门。
“这么晚了还未起身,像什么样子!”楼毅一进来就是一顿呵斥。
江晚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一眼楼毅,没有半分想要起身的意思,声音懒懒:“身受重伤,起不来呀。”
“你!”
“父亲该不会忘记了,我是怎么伤的吧?”
“怎么,为父还教训不得你吗!你看看你,心思阴毒,屡教不改,现在还顶撞长辈!你这样哪还有半分嫡女的风度,真真是不如怜芷的一星半点!”
“哦,那你现在怎么来我这里,不去找你的好女儿呢?”
听见这样的话,楼毅很惊讶,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江晚。以前的江晚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强势的江晚,他有点反应不过,一时间竟然怔在了原地。
半天才想起来要找江晚说什么事情,觉得现在还能将江晚逼急了,因为这事情还需要江晚配合。
楼毅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前你大哥已经和你说过了你和靖安王的婚事,今日陛下已经下旨赐婚了,赐婚是来的比较着急,你收拾收拾这几天准备……就准备嫁过去吧。”
看着趴在床上的女儿,楼毅心里忽然有些恍惚,他竟然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厌恶这个女儿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怜芷和她的一次次争执开始的吗?毕竟这女儿曾有一段时间不在自已身边,而那段时间儿子们都不在家,他身边只有怜芷,怜芷乖巧又娇嗔,极大满足了自已作为一个父亲的成就感,那是儿子们不能带给自已的感觉。
而江晚却在那段时间被自已“发配”到了乡下,不得不说回来之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看这个女儿不顺眼,可能是总是听见万姨娘在自已耳边说怜芷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下人们总是不经意议论着江晚的种种不堪。
他就开始越来越看不上这个女儿,偏偏这个女儿还是自已的嫡女,是自已对外言说的唯一嫡女。
“嫁过去?”虽然心里很满意,但是江晚却是带着讥讽的神情,“替楼怜芷背锅?都是女儿,父亲是如何冠冕堂皇地说出偏私至此的话,我牺牲一个嫡女,成全一个庶女,父亲当真是个好父亲啊!”
这样一番讥讽,让向来被女儿顺着的楼毅怒火上涨:“嫡庶嫡庶!你就是知道嫡庶!你看看你,除了占着嫡女的名头,你哪还有一点嫡女的气度!你残害庶姐,忤逆父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楼毅气得脸都泛了红,指着还坦然趴在床上的江晚半天说不出话来。
“父亲这般样子,难不成是想抬了万姨娘做妻?那父亲可要想好了,你嫡女尚在,如此这般可想好如何同我外祖杨家解释,毕竟没了将军府的支持,父亲的这个礼部尚书可不一定能做得稳固啊!”
“你!”楼毅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闺中女子,竟敢妄议朝政!”
楼毅也没有想到江晚居然能有这样的见识。
楼毅还想要再训斥几句,却看见江晚已经缓缓起身,便没有再说什么。不得不说这个女儿现在变化很大,他有点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江晚慢慢走向了桌案,然后开始提笔……
这是楼毅第一次见到提笔写字的江晚,她的动作竟会是这般行云流水。他只是听下人们偶尔嘲笑“心月小姐像是不会写字一样”,于是他便觉得江晚字迹应该很潦草。
而现在这样江晚却更像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她向来偏执阴鸷,怎么会有这样的气质?
直到江晚将一张纸递到了字迹面前,楼毅才回过神来,却看见了一张龙飞凤舞的字。
这样字迹却让楼毅想到了一首诗句:
霍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
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已的这个女儿竟然写得一手好字,在难以置信之中结果了江晚递过来的纸……这是?绝亲书?!
“你这是何意!”看清楚江晚亲笔写下的“绝亲书”,他的女儿怎么敢!
“你可知这绝亲书一出,你便是与我断绝了关系!”楼毅声音不稳。
而这句话正好被赶来的楼峰楼默听见了,他们也不敢相信自已居然听见了“绝亲书”,竟然还是江晚写下的。
江晚除了在刚坐下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口疼得她皱了皱眉头之外,表情很是淡然,既然已经决定今生要与师兄长相厮守,那必然要斩断前生的执念!
而这执念的第一步便是斩断和楼家的种种联系,她明白后来的发展,明白楼家和皇帝后宫皇子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既然站在了靖安王府,那就注定要和楼家一并对立。
她要斩断和楼家的一切联系!而且立刻,马上,刻不容缓!她一天也等不下去了!
楼峰皱着眉头:“江晚你真是倒反天罡!”
“倒反天罡?”江晚不在意一笑,“究竟是谁倒反天罡?我这人嘴向来不老实,要不然我就出门说说,堂堂礼部尚书府,是如何让嫡女背上庶女犯下的罪过。”
似乎想到什么,江晚讥讽一笑:“陛下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陛下可是知道的,楼怜芷犯下的可等同于谋害皇族之罪,而在这样的情况,再传出来楼家推出嫡女为庶女顶罪,哈哈——楼家可就是罪加一等了!”
一番说辞下来,在场的人脸色巨变,他们没有想到江晚居然能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如此详细。
他们无言以对,因为江晚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哄骗江晚的所谓的“好姻缘”却也不过是顶罪的借口,给江晚的借口,也是给他们自已“推出嫡女顶罪”这件事找的借口。
如今江晚毫不客气地将他们的“遮羞布”扯下,还一脸讽刺,在场的人都怔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想怎样?”最后楼默开口。
江晚没有起身,双手搭在椅子上,手臂已经开始发抖,伤口痛楚加剧,脸色也渐渐开始苍白。
但是面上江晚面色沉静如水,唇角一勾:“签了这绝亲书,其实我并不是想与父亲断绝关系……”
听见这话,楼毅终于脸色一缓,觉得江晚还算是懂事,而楼峰和楼默也相视一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对江晚的鄙视,就知道江晚明白自已离不开楼家……
“我是想与楼家全部,与你们所有人断绝关系!”江晚斩钉截铁地说道,“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签吧!”
楼毅大怒:“没了楼家,你什么也不是!”
江晚没有说话,只是冷冷一笑。
楼峰也不敢相信向来逆来顺受的妹妹居然能这般离经叛道:“江晚,你知道自已在做什么吗?”
江晚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个样子像是极大地刺激了楼毅,楼毅面色狰狞:“我倒要看看没了楼家,你能活多久!”
于是,楼毅提笔蘸墨,签下了自已的名字,并且盖上的印章。
直至此时,江晚才算是把心放了下来,小心地收好“绝亲书”,生怕楼毅反悔,这才悠悠地开口:“楼尚书说错了。”
冷漠的表情是为了刺激楼毅签下这“绝情书”,现在事成,江晚计谋得逞,脸上渐渐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什么?”一顿操作,楼默渐渐回过神。
“楼大人说没了楼家我算得了什么,我说楼尚书说错了,”江晚努力站起身,抬起头,冷眼看着房间中的人,冷声,“即便是有楼家,我又算得了什么。”
努力克制住痛楚,江晚平静说:“相反,楼家给我带来了什么,你们心知肚明,既然我们都是相看两厌,倒不如断得干净。”
而这话被刚刚来到江晚门外的楼辰听了个全部,他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