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崇,妈妈是最爱你的。”
年纪尚小的时崇踮起脚尖,接听高高钉在柱子上的电话,面对早已生疏的母亲这般直接热烈的表达,他直接提起冷水浇灭,“说吧,想我干什么呢?是要当爸那边的间谍是吧。”
“你这孩子怎么说的?妈妈这么努力争取你的抚养权,虽然一时没赢,至少不应该埋怨妈妈才对,妈妈可是为你做出不少努力。”
“妈你自己都承认了,你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看错了人,走错了弯路,所以才如此强硬地和爸抢我而已。”
“怎么这么揣测我呢?”
沈淑珍隐约有哭腔泄出,抽泣声似有若无,却无法让人忽略。
时崇强忍着牙关的打颤,用干硬的语气堵住听筒里漫过来的潮湿。
“那你有一天管过我吗?”
对面霎时被扼住喉咙,说不出话来。
“你和爸,都是一样的。不管有意无意,坏的方式不同而已。”
哐啷挂断电话,柱子都被这股强力逼得震了一震。而时崇像被抽走实芯,后背紧紧贴着墙壁,无力地跌坐在地板上,他屈起双脚,两手把自己牢牢锁成齐齐正正的俄罗斯方块,双眼扫视死寂的家。
空荡荡的客厅从这边远远眺望到那边还看不尽,各色玉器摆件冷冷装饰着凹进去的一面墙壁,苍白的西式罗马柱巍巍撑起这座石头屋。
“时崇。时崇。”几个平时经常玩到一起的男孩被佣人迎进来,拉着他要出去玩,游戏厅、大型游乐场、水上乐园,都是他们玩到腻的地方,男孩们几乎每天都在摸索新奇的好去处。那时的时崇还有无数朋友,也从不设进出门槛,只要能待在一起,能玩到一处的,都是他的朋友。支撑他这么挥霍自然是数不尽的钱和时间。
“我不去了,你们去玩吧。”时崇把头别过一边,只留下背影以此拒客。
“真扫兴,不想去就直说呗。”
“不就是比我们两个钱,需要我们的时候就招呼我们去玩,不需要的就把我们丢到一边。”其中一个男孩啐了一口,“看不起谁。”
“别说了,别说了。你爸爸可还不是要在他爸手底下干活。”
他们说的话时崇一个字、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牢牢刻在脑子里。其实这话说得不错,他们不就只剩下这点价值吗?陪同他消解寂寞的这点价值。由于时力的缘故,他过早地成为名利场的看客,人与人之间的互有往来,不就是靠着各自的价值维系的吗?
假如他们自身的价值强大可以独树一帜,自然不用成为别人的附庸,很明显他的朋友做不到,还不是得乖乖地听命于自己。换位思考到自己的父母身上,二位从人性角度看,离婚只是选择了利于自己的去路。
归根结底还是自身价值不够,他的心声才被父母忽略。因此更要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让越来越多的人依附他。绝对,绝对会有一条不需要向他人低声下气的路有得让他走,实力可以碾压一切。倘若他想要更多的信任,想要更多虚幻的爱的话。
时崇的目光跟在男孩们身后,几道黑影嬉笑着跨过豁亮的浮雕梨花木门,转瞬间不见了,屋子又留下自己空落落的一人,还有软底鞋子粘在地上又拔起的声音,在长廊悠悠回响。
“怎么不跟其他孩子出去玩。”佣人送走小客人后,按照时力的吩咐,赶过来教育教育他,“先生说了,平日里还是要多和他看好的那些孩子出去的。”
这个家里已经到处都是时力的传话筒,时崇别过头去,不愿再听佣人的絮叨。
“还有,小花园后面的门还是锁起来比较好。最近总听到有声响,不知道是不是贼……”
”不是贼。”时崇抬起头,较真地打断佣人的后半句话,“是隔壁邻居家的兔子闯进来玩了。”
“好了。你开心就行。只要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同学。”
砰。
好像是外面花园里有什么东西重重倒下了。
时崇拦着佣人,抢先说,“我去把花园的门关上,以兔子又溜进来捣乱。”他站起身很快要走出去,临了还不忘睇一眼钟表,“爸爸要回来了,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时崇害怕里边的人等不及就溜走 ,顺利支开旁人,他在曲蟮般弯绕的小径兜兜转转,随着风径直冲到花园深处,却不见一个人影。
他在心里默默倒数。
三、二、一……
矮丛林的锯齿叶窸窣扇动, 李莱尔从半丈高的盆栽后探出头来,眼下的一圈卧蚕浮起来,一幅捧着长毛绒兔子勉强向他招手。
时崇走上前去用手排掉李莱尔膝盖上的灰土,故意板着脸诘问,“你怎么还敢来?还有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
“被你发现啦。我来找你玩啦。好端端的半路上被突然刮来的一阵风迷了眼睛。”李莱尔嗔怪地吐了吐舌头。 “我和他们都玩不来,只有和你一起玩才是真的开心。”
李莱尔夸张地睁大眼睛,“当!当!当! 你别露出嫌恶的表情呀,看看我带来什么?”她双手支着兔子往前送给她,“给,怪可爱的吧。”
时崇伸手摸了兔子粉红的耳朵,眼神却不由自主飘向李莱尔的脸上。“大兔子抱着小兔子。”
“你也觉得我可爱吧。”
“怎么会有这么自信的人啊。”时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连我都不觉得我自己可爱的话,那就更没有人可以信赖了。”李莱尔说话的音调凝重起来,像粗涩的手工刀划拉开彩纸般,露出凄惨的微笑。
“你还有我啊。”时崇慌张地口不择言,“至少我认为我自己还算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谢谢你。”李莱尔揽着兔子望进他的眼里,“但是有些东西,只能是我才能给予自己的。”她低下头,轻柔地抚摸兔子的乖顺的皮毛,“只有自己是最最可靠的。”
又来了。
时崇最讨厌李莱尔的,就是这一点。
她明明是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孩子,却总爱装成大人般成熟,装作自己满腹算计,可内里简单地能让人一眼看透。她无非是想装作可怜,以博得别人的同情。
可这一套对他完全没用。
时崇早已看穿她的真面目,李莱尔和围绕在他身边那些人没什么两样,他们都带着目的而来,虎视眈眈地打算从时崇身上扒下些什么东西。为满足欲望而来的人,终将成为欲望的奴隶。
对于时崇来说,高高在上看着他们为了心中的欲念而不得不咬牙切齿,跪倒在地上,装作欢欣地匍匐前进,这模样太滑稽了,他忍不住开怀大笑。
虽然李莱尔或许和他们一样,看上的是自己丰厚的条件,反正钱他有的事,快乐却不常有。他乐得看她围着自己转。两相比较,李莱尔在那堆他讨厌极了的虚伪大人和虚伪小孩里面,是最笨的一个,小心思透明得和玻璃一样,不需要他使弄太多心机。
李莱尔完全符合自己对玩伴的要求。
这么一个笨蛋,万一被人拐走跑了,那他得上哪去找去比她还傻的人。
他太孤独了,只是需要合适的玩伴而已。
即使要用抢的,要用一切不正当的方式,他也要把她锁在自己身边。
想到这,他立马将思考付诸行动,戴上面具给李莱尔献殷勤,“你今天带着兔子来,是要让我帮忙代管兔子吗?”
“我就知道你猜得出来。”
太好了,又有一件可以套牢李莱尔的事物了。
“我这几天不方便,麻烦你帮我代管一下啦。温馨提示,你别小瞧兔子,看起来温顺,暴躁起来可是会咬人的。”
李莱尔话里话外,都在要求自己正视她。时崇岂会听不出,他愿意施舍一点,只是没那么简单让她够到,“你下次别来找我了。”
“我让你不舒服了吗。”李莱尔眼睛渐要红起来,泪珠在眼眶飘摇,预备砸向地面。
时崇得意极了,游戏什么的都没比逗李莱尔、欺负李莱尔好玩。
她鼻尖红红的样子,她怒极反斥,张牙舞爪的样子,太有趣了。
李莱尔猛地扑过来,张手要接走兔子。
时崇抢先一步,将兔子稳稳兜进自己怀里。
“下一次我来找你。”
这样你不会委屈地只能走小路,不会摔倒在地上,不会灰头土脸的。
我们要光明地正大地在一起。
*
“准备好,我们后天出发。”
时崇合上项目书,用拇指轻轻揉捏太阳穴后,打开手机查看会话软件。
一排红点他直接略过,页面在浮出李莱尔对话框后暂停住。
没有红点,文字信息还停留在昨天。
他点开,进入,点开,再进入。
确认三遍后没有新消息发过来,认命将手机扔进口袋。
前排的秘书扭过头,向他确认后面几天的工作安排。
新建的公司虽然声量不大,好在时崇这边掌握最核心的内容,合作纷至杳来,关键部门及其重点领域的开发人员全都跟着他出走。
没有老古董的指指点点,他们拥有更多空间大展拳脚,打算延续之前的元宇宙换装体验平台开发。
前季度国风与赛博朋克风的结合主题网络热度不错,他们要把这条赛道从时力那争取过来,开辟线下落地设计展,再借网络媒体造势,先打出个知名度。
现下第一步是到一路直跨几个省拜访几家传统服饰合作品牌方,再谈及相关事宜。
“就按照这个流程走。后天大家动身。”
“时总布局了一年,这次我们大家都很有把握。”秘书的金色眼镜边框闪了闪,“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当初您让我派公司以外的人调查的西门街的刺绣产业,详细到每一商户的信息,就是为了后面我们能从老时总那独立出来,做后续发展的后备力量吗?还是说——您对李姑娘家的产业感兴趣?”
时崇不经意抬头,与后视镜里秘书的疑惑眼神对上,“这和工作没关系,纯属是我自己过不去。”
他盯着腕表上纤长的秒针一步步离分针愈来愈近,又愈来愈远。
“当初时总说的要报复的人,是李姑娘吗?”
良久的沉默,车子在绣坊门前停住,时崇迈出后嘭的关上车门,抬头盯着绣坊四楼的窗户,语气却像是对秘书说的,“这好像不是你的工作范围内的事情吧。”
“抱歉,是我越界了。”秘书擦了擦本就不蒙尘的眼镜片,退避在一旁。
“我今天交代一些事情,明天再来接我。”
时崇将秘书甩在身后,径直踩着楼梯一路向上,屋子里传来的电话铃声跟着他的脚步一阶一阶放大音量,他赶着去接电话,害怕李莱尔因为这个电话会错过些什么信息。
他停在门口,掏出钥匙捅进门锁,怎么也插不进去。
屋子里面也没人。
时崇这才回想起来,李莱尔从来没有递给他打开四楼的钥匙。
他只好在门口痴痴等她来。
*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家长,李莱尔在镜子前鼓捣半天。
临出门却发现时崇站在门口等了有一会。
“宁宁不会叫你去家长会吧。”
“我也猜到了。”李莱尔的手臂往前一扬,“走吧孩子爸爸。”
时崇十分配合地弯起手臂,扬起下巴示意李莱尔搭上去。
两个人一块到达教室,连位置刚好是邻近的左右两边。
李莱尔挨着时崇坐下。
老师发出提问时,这对假父母默契地按照宁宁的情况,准确无误地回答,安全过关。
走出教室时,两个人如释重负。时间还早,时崇主动提出在宁宁学校逛一圈。
李莱尔觉得没问题。只要回去又得脚不沾地忙工作了,她最近因为伏案时间过长,颈椎快要出问题了。
宁宁读的小学也是市内数一数二的,装潢与其他小学相比自然特立独行许多。整整齐齐的一排建筑旁边有一个偌大的人工湖,湖中心上面还架着石头砌成的小桥。
临近八月,湖周的绿树长得愈发茂盛,他们走累了,快步跑到树荫下乘凉。
他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李莱尔表面笑着跟时崇聊天,心里暗暗地想。
不过不打紧。
反正她已经将时崇里里外外地看穿。
李莱尔敏锐地察觉到,时崇来回在她的安全距离外踱步,几次上前冒险按响门铃。出于自我防御心理,她迟迟不愿扭开门把,只敢躲在门后用猫眼窥探时崇的动向。
“看你的表情,不会是在心里骂我吧。”
“怎么会呢。”
两个人照例有来有回地玩捉迷藏,彼此隐约知道各自心事,却怎么也不愿吐露,怎么也不愿向对方服输。
中途意外岔到过去胡闹交往过的事,李莱尔有点下不来台了,提出去小卖部要两支甜筒,借此逃离现场。上次进校园时候她就瞄见新开的便利超市。
八月天气毒辣。
李莱尔要了两支甜筒,左右手各牢牢握着一支。
乘着甜筒融化前,李莱尔加急赶到湖边,却又再次遇见那个讨厌的男同学。
“小莱真的是你呀?”
李莱尔对这样的亲近的称呼稍微感到不适应,没有说服自己咽下去,只是面无表情。自己此刻是难得的表里如一,像一滩毫无生气的死水。
她能具象化一切疼痛。
男同学的到来让本该压箱底的不愉快回忆,再次泛起。
大团大团的情绪堵在心口,她又记起来自己丧失了好多记忆,得过情绪病,吃过药。一张张人脸闪光灯般乍现,须臾化为粉尘落地。
对方被李莱尔阴沉的脸色吓住了,稍微有点紧张,只是一个劲地问她,“你怎么了?”附加喋喋不休地叙述回忆过去。
“我们不认识吧。”李莱尔不愿再继续听下去,直接大步朝前走。
“怎么可能?你以前在学校里假装有钱人的孩子,后面患上精神病的事。班里面的同学都知道了。”
紧贴得严丝合缝的蝉蛹被撕开一条缝,烧灼的阳光强硬地透进来。
李莱尔怔怔然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后立刻回怼,“是吗?当初我被孤立,也和你们逃不了关系。”
男同学继续变本加厉,像面目狰狞的,“那你现在应该傍上有钱人了吧?”
一时之间各种繁杂情绪如走线混乱的绣布,捋也捋不完。
她不是最为了钱着急,最爱钱、利益等等诸类词语胜过一切的吗?别人绕着弯夸她,为什么她会觉得难过呢。按理说,愤怒、恨意这些不应该充斥心脏才对,她放任过去伤痕遗留下的钝痛,一遍一遍攻击她。
不,她绝不服输,至少不要在讨厌的人面前失势。
李莱尔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捂着嘴笑起来,一格格笑像锯刀从头到脚把男同学削成粉屑,笑得前仰后合,扬起的长发吃进嘴巴里。
“怎么,你还怎么关心我和谁在一起呢,不会是被我拒绝了还念念不忘吧。不好意思啊,你如果想插队的话,可能没办法了哦,追我的人排到巴黎去了。”
李莱尔镇定自若地跨过这讨厌的人形路障,仿佛身处老同学的八卦舆论中心这件事对她毫无打击。
结果没走几步时崇就迎着她走过来了。
他听到了什么?听到了多少?
李莱尔试图放松紧绷的面部肌肉,让自己的表情不要看起来太别扭。
如果放在以前她压根不在乎,可现在,她却被一只害怕被他堪破真面目的手所掌控,心被捏得发酸,不自觉手上的力道加大了。
时崇早就发现自己过去的事了吧。
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是怎么想自己的?
李莱尔知道他最讨厌别人骗他,诚实是多么难得的优秀品质,珍珠般难得。
可她只是给自己涂上珍珠白燃料的鱼目,近看了便能闻到腥味,瞥见泛黄的蛋白质纤维。
李莱尔自知是不完美的,可她偏偏欲求完美,欲求不得只能抄小路。
那不光彩的一面,她拼尽全力摁耐住。
没有人会喜欢不完美的艺术品,不完美的“美”。想要登上被爱的高台,三百六十度的打量必不可少,她没有信心接受那样严苛的挑剔眼光,万一被窥视到丑陋难填的黑洞,她会不会被整个摔下来,摔成粉碎。
毕竟经验告诉她,任何作品只要做得不好,就必须要重头来过。
但她是人,没有机会抛弃前二十年时间重塑自我,只得批好自己的皮,小心谨慎地在刀尖跳舞。
千万别被发现真面目了,要保护好自己。
她恍恍惚惚端着甜筒才走了几步,手中的雪球在出走的边缘徘徊。
太阳的炙烤下,甜筒早就在融化的边缘徘徊。外力的加重更是催化了这一过程,其中一支甜筒上的雪球摇摇欲坠,倒数一二三后做跳水动作。
啪的一声。
半空中突然多出一只手牢牢借住。
冰冰凉凉的雪球落在时崇的掌心。
“你怎么过来了?”
“看你等了很久,想陪你一起等。”
李莱尔没像时崇接住雪球一样,收纳他的话,“外套上面不是有手帕吗,先擦一下吧,我知道洗手间在哪?”
她指向口袋上方漏出的白色小三角形,泄出的那一角上附着红色绣线。
时崇伸出干净的那一只手,捂住露出麦芽般大小的布角,“没事。洗一下就好。”
学校很大,拐个弯到洗手间要几分钟。
刚好洗手台在男女厕所外的公共走廊外,李莱尔站在旁边等他。
水龙头难产似的挤出一丝水柱,顺着时崇的掌心流淌,千丝万缕的纹路一点点清晰起来。
李莱尔嫌水太小,帮忙将开关扳到最边缘。
银灰色水管发出沉重的低吟,水龙头开了花,水珠迸溅到他们脸上。
李莱尔一手攥着时崇的手腕,另一只手将开关绞紧。
一片狼狈,镜子里面的他们都是乱糟糟的,衣服、头发不复早上精心收拾的模样。
李莱尔透过镜子里发现自己还握着时崇的手,立马抛开,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你的手表应该防水吧。”言下之意就是,她刚刚的举动仅仅出于好心。
“放心。”时崇不挂心于此。
两个人尴尬地僵持在现场。
最后还是时崇出面解围,“我明天要走了。”
“是吗?”李莱尔愣了一会。
其实他早就做好离开打算吧,最后这句是他目前为止最想说的吧。
他是因为刚刚听到别人说的话,才受到影响了吗?
这一次真走了,他们还能再相遇吗?
也不是时时能偶遇,以后也不会有正当理由可以见面。
他们现在是没有关系的关系。
以后也会是。
她不由得悲观起来。
“那你待会就要走了吗?”
“对。”
“一路顺风。”李莱尔艰难地后退,腰碰到洗手台边缘才停止,身体重心整个倚在台面上,艰难地说出这四个字。
“这么多天,我们都没见过面,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你有?”李莱尔歪头,精心维持着自容的表情。
时崇轻轻吐了一口气,郑重地说,“你要什么都可以——”他缓步上前,墨色的瞳珠里倒映着小小的自己,随着距离的缩短,那个她的影像逐渐拉大,“能不能不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李莱尔对着时崇眼里的李莱尔质问,露出因在恋爱游戏里拔得头筹而骄傲的笑。
她笑,她也笑。
“你骗过我很多次,还说过你爱我。”
“这么记仇,可是我也曾经说过我讨厌你呀。”
李莱尔要激怒时崇,逼他滚远点,“讨厌你,是真的。你最讨厌假话,又从来不说假话。可是你也那么多次对我说过,厌恶我,这也是你的真实想法吧。 ”
“你别扯开话题。这几天你总在躲我,和之前那么多次一样。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为什么根本不相信我,为什么不能坦诚相待呢?”
李莱尔还要乘胜追击,“可是你不是也骗过我吗?你难倒没有掩饰的地方吗?至少我们扯平了。”李莱尔艰难地维护自己的尊严。
“好,我承认几次三番能遇见你,都是故意的,这个计划从一年前回国后,知道你行踪就开始实施了。我想和你见面,我想和你在一起。李莱尔,你明知道我想听什么?可你偏偏故意反着来,如果真的要骗我的话,摆脱一开始就把戏做全套,蓄意接近我又疏远我,这到底算什么?”
李莱尔的笑容后退不得,只能苦撑自己最后的门面,绝不服输。“你和李斯萍根本就是一模一样,一样的自我为是,每个人说爱我,却不问这是否是我真正想要的。高高在上地施舍那么一点东西,我就必须跪下来捧着、接着吗?”
他眼里的她终究还是敌不过李莱尔,率先败下阵来,双眼有滑下两道眼泪的冲动,她竭力忍住。
“我爱你,那你呢。你敢说你心里对我没有一点感觉吗?”时崇弯下腰,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将李莱尔环在怀里,目光炯炯直逼问到她脸上去。
李莱尔知道,当某一方主动诘问另一方关于爱的存在性问题,提出问题的一方自然是落到下乘。
她不说话,将脸别到一边,抗拒和时崇直接眼神交流。
此刻的沉默正好宣誓李莱尔的胜利,她赢了,成功征服了时崇,打败了那个和李斯萍相似的灵魂,可心里却不如原先预想般的快乐。
“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时崇垂下眼,哑然失笑,翻了身与李莱尔并行在同一平面,忏悔似的,“对不起,这都怪我。那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盯着地面喃喃自语,绑着腕表的手臂捂住头,粘在表盘上的水珠一点点顺延往下流,颓唐的样子,“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所以我也没有资格质问你。”
他抬头,睫毛上全是刚刚泼到的水珠,“反正话说开了也好,你这么厌恶我,我也恨极了你,那以后大家保持好距离,别见面了。”时崇迈出腿,将李莱尔狠狠甩在身后,再也没回头。
两个人不欢而散。
回到家,李莱尔打开时崇借住的房间,地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屋内的摆设和他到来之前没有区别。好似他根本没来过。
她爱时崇吗?李莱尔怀疑。
当决定爱上一个人,就要拿起锋利的手术刀把自己厚厚的坚壳剖开,把一切都展示在对方面前。
那她准备好打开自己的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