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杏遥在网上抄了一篇检讨,抄完了她忐忑起来。 尴尬就不说了,杏遥直觉不太对劲。老板为什么对这种小事如此上心呢? 噢,她不是说在街上丢垃圾是小事,她说她自己。 再联想那日车里的对话,杏遥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就是感觉不好。 杏遥等到下午上班前半小时才去,那会儿没什么人来大堂取外卖。 前台已经接到通知,帮她刷卡进了电梯。 顺利抵达22楼,艾米在电梯口等她。 杏遥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走进办公室,杏遥虽然全程低着头,但余光也能感受到视野的开阔。 艾米要离开,戚校叫住她:“你先跟她聊聊吧,你们都是女生好沟通。” “好的老板。杏遥,咱们去别的地方吧。” 艾米好温柔,杏遥捏着检讨书看她,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处理? 艾米接过来拿给老板,带着杏遥去了她的办公区。 “请问要跟我聊什么?”杏遥主动问。 艾米笑了笑,跟她讲了夏安事件,杏遥更糊涂了。 艾米进一步解释:“因为之前那个司机的事,老板现在对跟在他身边的人的品行会比较注意一些。” 杏遥唰的一下就脸红了,贴身司机的妻子当街丢垃圾确实很不讲文明礼貌,她羞愧难当,为着自己上来前恶意揣测戚校。 是她思想不进步,素质跟不上,小县城随地丢垃圾不要太普遍,她做错了。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艾米愣了一下,语气更软了:“不是噢。杏遥,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如果冒犯了你,请原谅我好吗?因为我也是真心想要帮助你。” “嗯?”杏遥又糊涂了,她不需要帮助啊。 艾米把热茶端给她,她说:“听说你是婆婆从小收养的孩子对吗?” 杏遥吃惊:“您怎么知道?” 艾米很抱歉:“小严告诉我们的。杏遥。老板想让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杏遥闭上眼睛把眼泪生生逼回去,严磊怎么可以四处跟人讲这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被视作亲哥哥的男人娶了吗?生怕全世界不知道她亏欠养父母所以要拿一生偿还吗? 是什么样的语气表情说这些呢? 手中茶杯被拿走,换上纸巾,艾米说:“杏遥。你可以相信我。我也是女生,有什…
陈杏遥在网上抄了一篇检讨,抄完了她忐忑起来。
尴尬就不说了,杏遥直觉不太对劲。老板为什么对这种小事如此上心呢?
噢,她不是说在街上丢垃圾是小事,她说她自己。
再联想那日车里的对话,杏遥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就是感觉不好。
杏遥等到下午上班前半小时才去,那会儿没什么人来大堂取外卖。
前台已经接到通知,帮她刷卡进了电梯。
顺利抵达 22 楼,艾米在电梯口等她。
杏遥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走进办公室,杏遥虽然全程低着头,但余光也能感受到视野的开阔。
艾米要离开,戚校叫住她:“你先跟她聊聊吧,你们都是女生好沟通。”
“好的老板。杏遥,咱们去别的地方吧。”
艾米好温柔,杏遥捏着检讨书看她,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处理?
艾米接过来拿给老板,带着杏遥去了她的办公区。
“请问要跟我聊什么?”杏遥主动问。
艾米笑了笑,跟她讲了夏安事件,杏遥更糊涂了。
艾米进一步解释:“因为之前那个司机的事,老板现在对跟在他身边的人的品行会比较注意一些。”
杏遥唰的一下就脸红了,贴身司机的妻子当街丢垃圾确实很不讲文明礼貌,她羞愧难当,为着自己上来前恶意揣测戚校。
是她思想不进步,素质跟不上,小县城随地丢垃圾不要太普遍,她做错了。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艾米愣了一下,语气更软了:“不是噢。杏遥,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如果冒犯了你,请原谅我好吗?因为我也是真心想要帮助你。”
“嗯?”杏遥又糊涂了,她不需要帮助啊。
艾米把热茶端给她,她说:“听说你是婆婆从小收养的孩子对吗?”
杏遥吃惊:“您怎么知道?”
艾米很抱歉:“小严告诉我们的。杏遥。老板想让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杏遥闭上眼睛把眼泪生生逼回去,严磊怎么可以四处跟人讲这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被视作亲哥哥的男人娶了吗?生怕全世界不知道她亏欠养父母所以要拿一生偿还吗?
是什么样的语气表情说这些呢?
手中茶杯被拿走,换上纸巾,艾米说:“杏遥。你可以相信我。我也是女生,有什么事我会非常愿意帮你。”
杏遥立刻想到戚校见她背着丈夫丢东西后跟她的对话。
她觉得悲哀,一个不认识她的陌生人都能轻易察觉她的痛苦,她自己还要忍受吗?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杏遥摇了摇头说:“谢谢您。我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亏欠的滋味太痛苦了,杏遥再也不想欠任何人偿还不起的债,她只有这一条命不是吗。
艾米见她不肯说也没逼迫,她去办公室回老板,戚校叫杏遥进去。
“确定不需要帮助吗?”他问。
杏遥诚恳道谢:“谢谢您的关心。我没事。”
“那就好。我并不希望我信任的司机是一个……”
他没说完。
杏遥等了半天没等到,快上班了,她说:“老板。那我下去工作了。”
戚校正在看她的检讨书,看到署名,他说:“陈杏遥,你的名字是母亲起的吧。”
提到妈妈,杏遥眼眶湿润起来,她点了下头。
戚校问:“为什么是杏遥?”
杏遥不知道,妈妈没说过。
上学时学“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老师说杏遥的名字就是源自这句诗。
是说清明那日孤身扫墓的悲伤行人,是说清明时落在孤身之人身上的雨纷纷,是天真烂漫的孩童指路远处酒家,独酌赏雨,凄凉转盎然春意,红杏如火,温暖孤身淋雨的行人。
杏遥不喜欢这首诗,不喜欢老师说她的名字来源这首诗,考试遇到这句填空也会故意空着,她只记得路上行人欲断魂,从不记得还有什么牧童遥指杏花村。
不喜欢红杏,不喜欢红彤彤也不喜欢暖烘烘。
“杏遥。”戚校再次叫她名字。
“是银杏树吗?古生代泥盆纪就存在的银杏。很坚韧顽强的植物。”
杏遥看他一眼,眼泪忍不住,真想放声大哭,可这里到底不是放肆情绪的地方。
要走,戚校来到她面前,他把一张名片放在她手心。
“有需要的话。”
杏遥隔着一层泪水看手心,是名片,只有他的名字和一个手机号。
她低着头一动不动,看到戚校垂下的手抬到半空稍作停留,最后落在她肩上。
“去工作吧。”
—
杏遥请了假,她不想回家,就在街边找了个咖啡厅坐着。
一开始很想骂严磊,告诉他以后不许再到处乱讲,现在不了。
为什么不讲?不说就没发生吗?是自己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吧,不明白到底在忍什么熬什么?明知婚姻走到中场一定要牵扯进一条生命,这是她的底线,也是她的时机。
杏遥突然觉得自己好笑,真好笑,她难以理解自己这些年的想法。
去打针时医生惊讶她结婚早,杏遥只能苦笑,要不是十八九岁不合法,还能更早。
不过结婚证也没什么用,老家那样偏远落后的小县城,夫妻之实更重要。住一起就是夫妻,还想反悔吗?养育之恩压在头上,全县老少恨不得每天对她说一句老实本分还恩情,她又哪里敢反悔。
总觉得是该受的。
可现在,新的环境好像给了她新的选择,尽管她的身后依旧空无一人,但心中却好像有了许多力量。
杏遥想着这些年的种种,头一次想逃。
是说想逃的迫切程度是头一次。
以前觉得逃了不对,没资格,债没还清,没脸见妈妈。现在亏欠心突然就轻了,再继续下去,就该逼着她生一个孩子了,那她就得死,她会死在确认怀孕的那一刻。
要这样吗?陈杏遥难道该死吗?
不。妈妈是为了抢救学费才葬身火海的,她想让杏遥读书考大学走出小县城走出贫苦的命运起始点,妈妈是想要杏遥过上幸福自由的人生才死的。
杏遥怎么可以这么年轻就去死?
杏遥是遥远古生代就活在地球上的银杏树。坚韧,顽强。
_
决定离婚后杏遥陷入一阵兴奋,她知道此事不会轻松容易,知道自己面临一场恶仗,但她为此振奋。
她要离婚,一定要,什么都不能动摇她的决心。
决定离婚后杏遥发现自己对丈夫一家的感情都变了,她又能把他们当爸妈哥哥了。
离婚吧,就做家人,她会努力工作挣钱回报养育她的家人。
她什么都不要,只要自由,这并不过分。
这份心如此迫切,导致杏遥连一分钟都不想等待。
她在夜幕降临时回到家,还在家附近的熟食店买了拌菜卤肉和啤酒。
严磊半小时后到家,杏遥第一次表现出了焦急等待丈夫归的状态,真心实意。
她收拾好客厅桌子摆酒菜,把自己的包拿进卧室时杏遥记起戚校的名片,她拿在手中犹豫了一下烧掉了。
严磊回来前吃过饭了,看到妻子这样郑重安排,他惊喜地笑了:“今天想喝两杯吗?”
杏遥站起身望着他:“去洗手吧。我有话跟你说。”
严磊被妻子温柔的注视打动,他心里高兴。
快速洗手回来,杏遥给他倒了一杯酒,严磊的笑容还没卸下,就听到妻子对他说:“严磊。我们离婚好吗?”
“什么?”严磊怀疑自己听错。
他盯着妻子,看到她神采奕奕的瞳孔,那是他鲜少见过的鲜活模样。
“别开玩笑了。不好笑。”他说。
杏遥突然靠近他,她用双手捧起他的左手:“我没开玩笑。我们离婚吧。好吗?我们做回兄妹。”
严磊低头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杏遥第一次主动地温柔地饱含情意地碰触他,可她说的话却是要分离。
这个认知如此荒谬,严磊完全不能接受。
“你怎么了?”
杏遥放开他的手,她站了起来,开始在客厅走来走去,像吃了什么兴奋药。
本应该说亲友邻居的道德绑架,本应该说她在初夜喊了许多遍不要,本应该说这些年无法喘息的痛苦折磨,本应该说许许多多。
但她不想说了,这些都不重要了,是她昏了头答应的,不计较了,谁都没错,责任在她。
是她没有勇气及时为自己说一句不愿不想,现在改变也不晚。
想好了,那些压在心底的话简直要争先恐后冲出喉咙了,都不需要杏遥组织。
杏遥坐回去:“严磊。我不爱你。我真的不爱你。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哥哥。我们结婚是错误的。我不想继续了。”
“我当时就不该点头答应的,大家都说我欠你们家应该偿还,我被说服了。”
“我不该妥协的,错了,一切都错了,我们纠正错误吧。”
严磊跟她对视,从她脸上看到坚定和迫切,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倒一杯小口喝干。
过去好久,杏遥等着他的回答。
严磊不看她,他站起身:“我去接老板,你睡前关好门。”
杏遥知道他是借口,她没阻拦,这样也好,毕竟事出突然,冷静想想也是好的。
她收拾桌子洗澡上床,心情松快。
严磊坐在家附近的一个废弃球场上发呆。
他想起杏遥小时候跟在他身后叫哥哥的乖巧模样。
杏遥很乖,话少,不爱跟人交际,打小也就和他要好。
他逃课挨揍,杏遥会拦着爸妈说别打了,在外面受人欺负也会搬出他来说我哥马上来接我你们快走吧。
寒暑假他们一起写作业,杏遥写一页他抄一页,抄完了就带着她漫山遍野跑。
孩子们冬天在山上生火烧红薯,杏遥躲在他身后哭着说哥哥我们回家吧,他就背着杏遥下山去。
“杏儿,你害怕火吗?”
“嗯。”
“别怕,哥哥会保护你。”
杏遥把他的后领子都哭湿了。
那会儿学校取暖还是烧炉子,轮到杏遥他就去班里帮她生火。
电影里演火灾,消防员英勇救火牺牲,他说他以后也去做消防员,把杏儿害怕的大火都扑灭,杏遥哭着说不要做消防员不要死。
小学毕业的暑假,一群小孩围着杏遥叫她童养媳,说她是严磊的小媳妇,杏遥哭了,从那以后就和他疏远了。
初中毕业后妈妈让杏遥和他一起上高职,他学汽修,杏遥学纺织染整。
新学校没人知道他俩的关系,杏遥又愿意跟他说话了,只是当着外人不叫哥哥。
严磊理解,他也不想做她哥哥了。
实习前同宿舍的刘茂元看上了杏遥,严磊眼睁睁看着刘茂元天天追杏遥,杏遥倒是不怎么搭理他。
后来好像就变了,杏遥开始期待刘茂元找她,见面时他说什么杏遥都会笑,明明一点不好笑。
有一次刘茂元又跟她表白,杏遥红着脸说:“我们,我们太小了,年纪还小。”
刘茂元问:“那再长大一岁,明年和我在一起可好?”
杏遥没点头,好半天才自言自语般说:“明年,明年 18 了。”
“对啊,18 岁是成人了,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了。”
“嗯。”
十八岁要和刘茂元在一起了。这件事大大刺激了严磊。
好在老天爷帮忙,他们开始实习,刘茂元在外地的汽修厂,妈妈又摔伤了腰,他得回家,再也没时间找杏遥。
“你看,他肯定对别的女孩子也这样说。杏儿,你太单纯了,老被人骗。”他这样对杏遥说。
他以为杏遥会忘记刘茂元,可她居然打听他家的电话,严磊坐不住,过年回家时喝了点酒当着全家人面跟杏遥表白。
杏遥一开始不接受,爸妈跟他说让他别冲动,他们问问杏遥的意思,总不能强迫人家的。
一段时间后,杏遥就答应了。
她成了他的女人,他的妻子。
严磊知道杏遥一开始并没有爱他,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信,杏遥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夫妻就是这样的,再强烈的爱情最终也会化为亲情不是吗?
总归是要变成亲情,那么他爱她就够了,杏儿只需要把他当丈夫当终身依靠就行。
他可以接受这样的婚姻。之前都过得很好,以后也可以继续维系。
他回家去,杏遥已经睡了,严磊坐在床边看着她的脸,心里难过极了。
要不还是回老家吧,大城市一点也不好,杏儿来了这里就变了,不要他了。
床头手机屏幕亮起,严磊拿起来,是广告短信,他没放下,解了锁看她的联系人和微信,没有任何异常。
杏遥还是那个杏遥,并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
几个私下联络的女同事,聊天记录也不过是帮忙请假带饭领券和工作相关。
“为什么啊杏儿?”他抚摸她的脸庞。
把手机放回去,他注意门后挂着的帆布包,鬼使神差,又拿了下来。
通勤卡,工牌,钥匙,记事本,餐巾纸,创可贴,润喉糖……
也没有异常。
悄悄挂回去,身后传来杏遥的声音。
“你找什么?”
严磊愣了一下转过身,眼圈赤红。
杏遥只庆幸自己没留下戚校的名片,原本只是不想欠老板人情才扔的,此刻她想到严磊对夏安喜欢老板的恶意揣测。
幸亏扔了,否则是不是要怀疑她想离婚傍大款老板?
杏遥好失望。
她叹气道:“严磊。我跟你离婚不是因为爱上了别人想和别人在一起了。离婚后我也不会找男人。我想要的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生活。仅此而已。”
严磊哀伤地看了她半天转身去浴室洗了澡出来背对她躺下,再没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