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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强盗,或者称山贼更为合适,只是因为饥荒又无处可去,而在此处占山为王的一群人。所谓龙虎山寨,其实是位于附近山谷之中的几间破茅屋,住了一群身上打满补丁面黄肌瘦的汉子。其破落程度,再次刷新了沛芙对于穷山贼的概念。
“本郡主决定,就在此处暂歇一夜。”玉雪郡主躺在山寨唯一一张完好的床上,懒洋洋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没有一点征求沛芙意见的意思。她甚至极为自然地伸出自己纤长的玉腿,向沛芙示意:“小暗卫,接下来就有劳你服侍本郡主了。来,先给本郡主捶捶腿,唉……一天折腾下来真是腰酸腿疼……”
喂,背着她走了一天腰酸腿疼的是自己好么!这位郡主大人一直在自己背上,双脚几乎没走过一步路,哪来的腰酸腿疼!
沛芙上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郡主的玉腿,忍不住偷偷揉了揉自己的腿肚子,顺便瞥了眼躲在这房间门外和窗外小心翼翼偷窥的山贼们。刚才黄脸强盗战战兢兢地将她们带来这破落的龙虎山寨后,郡主大人便甩出几张银票,在众山贼目瞪口呆中霸占了这里最好的房间。
“在这里留宿真的安全吗?”沛芙觉得还是不放心,“白日里初次遇到时,那排行第一的凉心居杀手还混在这群是山贼中,虽然后来除掉了,但你不怕这里还混有别的凉心居杀手?或者万一凉心居找过来,该怎么办?”
“难道你想今晚睡在林子里?”郡主打了个哈欠,一手撑着侧脸躺在床上,长长的发丝沿着她的手臂一直垂到床沿,如果她另一只手里没有拿着一块百合饼在啃,倒也算得上是一副美人春睡图,“与其胆战心惊地防着杀手搞到夜不能寐,本郡主宁可在这有床有晚膳的地方先享受一番……”
她悠闲地啃完百合饼翻了个身,身下破旧的木板床立即发出嘎吱的声响,不由皱眉嫌弃道:“这床也忒烂了些,本郡主如此轻柔地翻身居然还能发出声响。这褥子怎么闻都有股子霉味儿,是有多久没有洗晒了?还有……”
那是,虽说这是此地最好的一个房间,但也只是相对而言,门窗的破洞细小一些,床板平整一些,被褥的补丁少一些,又怎能比得过她郡主府里金碧辉煌、高床软枕。
郡主进入了抱怨挑剔的状态,十分投入地将这房间的每一处都不遗余力地批挞一番,甚至忘记了继续享用零食。也不知将来少主与她成亲之后,万一哪天吵架,能不能吵赢她。
在郡主连绵不绝的抱怨声里,沛芙忍不住向窗外某个方向望去。
“也不知你那同僚现在是否平安。”平安郡主似乎察觉了她的小动作,停下了抱怨,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山林的远处,随即轻蔑笑道,“说起来,你这小暗卫还真是没骨气也没义气,居然真的说跑就跑,到现在只字不提,一点也没有把自己同僚的牺牲放在心上的意思。若非你此刻终究朝那方向望了眼,本郡主还当你已经忘记有那么个人为我们只身赴险去了呢。”
沛芙转回头,正好看到郡主鄙夷的眼神,听她又嗤了声:“如你这般的居然也能当暗卫,如今暗卫的要求真是越来越松散了。”
门外的剥啄声打断了郡主的话,是山贼来送晚饭给她们了。一菜一汤两小碗糙米饭,十分简单乃至粗陋,菜里连点肉渣油腥都见不着,但对于饿了一整天的沛芙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端着盛晚饭的托盘关上门,回头看玉雪郡主正保持着刚才支颐侧躺床上的动作,嫌弃地啧啧连声:“这穷山恶水的果然翻腾不出什么好东西来,鄙陋就是鄙陋……”这样说的时候,郡主鄙视的眼神却是望向她的。
沛芙默默叹气,将托盘里的饭碗摆在房内唯一一张摇摇欲坠、满是划痕的木桌上,然后坐下便执筷吃了起来。
“等等。”玉雪郡主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你怎么不服侍本郡主,自己吃上了?”
“郡主。”沛芙十分认真地回答,“属下要先为您试毒。”
通常重量级的皇室贵胄用餐时,都会配备那么个试毒的人,在每道菜上来时先尝一口,确定没有被下毒才会开始进食。但前提是重量级的,而且也轮不到她这么个小暗卫。
“够了,你的忠心本郡主知晓了,但是你再试下去,桌上的碗就该空了。你想让本郡主喝西北风吗?”玉雪郡主慢慢说道。
“啊!”沛芙似乎才发现这一情况,有些惭愧地捂着嘴,“郡主莫怪,实在是这些饭菜分量太少,属下才试了几口就剩这么一点儿了……要不,属下再去找山贼们要一份?”
玉雪郡主看了沛芙一会儿,才懒懒地挥手:“算了,本郡主也不饿。”她吃了一天的零食,会饿才怪。
当下沛芙便顺理成章地将面前所有饭菜一扫而光,虽然口感不佳,但好歹算是填饱了肚子。她随手拿起桌上水壶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下,却被呛到了——居然不是水,是山贼自酿的浊酒。
她连连咳嗽,前夜着凉之后就觉得身上发烫,一直勉强用内力克制着,此时眼前一阵晕眩。她扶住愈来愈沉重的额头,隐约听到郡主的声音:“你这小暗卫,连喝口水都能呛成这般德性,真不知道平时是怎么当的暗卫。”她抬头望去,再度看到郡主眼中嫌弃的意味。
又是这种嫌弃的眼神。就算玉雪郡主看起来是个娇媚窈窕的美人,但她究竟是将军之女。想来她从前看到更多的是那些英勇善战慷慨激昂的将士,对于心安理得接受同伴牺牲来保全自己的人,她应该是从骨子里看不起的。
但他们不是驰骋沙场纵横肆意的将士,他们只是每日每夜暗戳戳守在主子身边负责保卫工作的暗卫罢了,注定见不得光,要什么多余的义气、骨气?
头脑昏昏沉沉,浑身却热得像火烧,仿佛将理智都烧没了。沛芙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憋屈,冲动之下竟扑上去抱住郡主的胳膊道:“郡主,绝情僚友愿意牺牲自己只身赴险,那是因为他是一名称职的暗卫。同样作为一名称职的暗卫,属下目前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把郡主平安送达宁国公府,就算死也不能让僚友白死。这是暗卫最重要的守则。”
想了想,她又道:“我们暗卫最重要的守则中,除了誓死守卫主子外,还有就是绝不能有任何感情。比如什么相处多年的同伴情谊,对同伴只身赴险的感想和冲动,那些都是多余的。而从前有这些多余想法的暗卫,如今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好像绝意、绝思……他们明明好不容易通过了暗卫考核,却因为最后一关是叫他们杀了对方才能胜出,竟不约而同选择自刎……”
“还有绝明、绝念……居然为了救对方不愿先离开,最后一个都没逃出来……”她甩了甩越来越晕眩的脑袋,在郡主的胸前蹭了蹭。郡主的胸没有想象中的柔软,怎么感觉硌得慌……
“你干吗?”玉雪郡主被她吓了一跳,脸上竟是瞬间一红,急忙伸手去推她,稍后才似反应过来一脸嫌弃道,“你瞧你一身的汗味,居然敢凑过来,还不快给郡主闪开。”
沛芙脑中却没接收到郡主让她闪开的信号般,继续笑嘻嘻道:“郡主,你说他们多傻。从小作为暗卫训练,常常今日不知明日,生死无法自己抉择。今日的伙伴,兴许明日便因为保护主人,或者别的原因身死。这难道不应该是早就习惯的事么,为何还要效仿那些儿女情长的傻模样?”
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她仍下意识地转头望了眼之前绝情离去的那个方向。越来越模糊的意识里,浮出个想法:也许今日之后,绝情也会和那些同伴一样从这世上消失,再也看不到了吧……
“你快给我下去!”郡主想推她,却又好像无从下手般,双手只是抵着她的肩膀,不敢太用力。而那张充满魅惑的脸已经失去了以往魅意,变得越来越火红,却衬得她越发人比花娇。
这样的美人,少主一定会满意吧。
“属下不下去,属下要为郡主守夜。”沛芙痴痴地笑了下,赖在床上不动,随后眼一闭就要睡过去。
朦胧间似乎听到郡主问了句:“柏沛芙t?,暗卫大多是选自各地的孤儿从小培养,无名无姓只有一个代号的,为何独你有姓名?”
她抱紧了郡主嘻嘻傻笑道:“谁说属下没有代号,属下的代号叫绝尘……”
“那柏沛芙这名字哪来的?”郡主好像十分不自在地又将她推了推,将快要睡着的沛芙推醒。
“咦?柏沛芙是谁?”沛芙摇晃了下脑袋,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不知今夕何夕。
她仰天思考了半晌儿,才呻吟着喃喃道:“阿柏不是在暗卫考核时中箭死了吗?那一箭明明是射向我的啊,他做什么跑来替我挡着……还有阿沛,明明同她一起躲在山洞里,她做什么要自己跳出来引开那些杀过来的对手,离出谷的日子只剩下两个时辰了,她犯的什么傻?哦,她还不是最傻的,阿芙才是最傻的。明知道我跟她最后只能出去一个,明知道我那一剑会将她一剑穿心,她却没有避让开来……她那么优秀,我从来就打不过她,可是她却留在那个山谷的出口处,再也没出来……”
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子,忽地恍然道:“啊,想起来了,我叫柏沛芙。这世上没有绝尘,只有柏沛芙。他们把活着的机会给了我,所以我要替他们活下去。”她此时的笑容还是一贯傻傻的,却让人不由升起些心疼来。
“你……”郡主不知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最后只是叹口气,伸手拍了拍沛芙的肩膀。
郡主身上好温暖,气息好清新。沛芙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在郡主的怀里眼一闭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那么舒服那么香甜,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上一会儿了。所以当她醒来,感受到明媚晨光照在自己脸上时,她竟有点在做梦的恍惚感。
身下的床虽然硬,但比起她每夜躺的房顶横梁要宽阔了许多。她带着一丝满足,慢慢睁开眼,看到屋顶上陈旧的承尘。这是在哪儿来着?昨晚发生了些什么事?她一下子想不起来,头还有些宿醉之后的痛。
她呻吟了声正要用手扶住额头,随即看到了一幅让人屏息的美人春睡图。那身段妖娆的美人正静静在躺在她身前睡着,一头柔顺的发丝散乱地铺在被褥上,连沛芙身上都散落了不少。
如果要说唯一的败笔,那就是自己正紧紧抱住美人纤腰的猪手。沛芙有些微窘地收回自己放在美人身上的爪子,顺便又近距离观赏了一下美人精致的容颜。她的肌肤莹白细腻,长长睫毛在晨光里投下墨纱般的阴影,遮住了平日里魅惑的双眸,三月桃花般的唇微微勾着,睡颜看来纯净如孩童。
这样的美人,身份还是尊贵的郡主,马上就要嫁给少主,做她未来的主母。瞧那容貌,瞧那身段。如果腰再细一点,骨骼再小一些,那简直完胜京城里的第一美人了!沛芙感慨了。等少主完婚后,看谁以后还敢暗地里喊少主为每婚必败的少女杀手。
感慨完,她突然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太对劲。目光在郡主身上再度逡巡两圈,她吃惊地将手化拳及时塞住自己忍不住长大的嘴,制止了自己的惊叫。
冷静之后,沛芙小心翼翼地凑近玉雪郡主,颤巍巍地伸出手,将后者已经松散的衣襟轻轻拉开,再拉开……
“啊!啊!啊!”终于,沛芙还是没能忍住,惊叫出声。
她看到了什么!郡主的胸前竟然绑着两个沙包!
目光再上移,郡主的脖子上那块小小的凸起又是什么!别告诉她,女人啥时候也长喉结了!
她慌乱地用双手在眼前的睡美人胸前用力摸着,沙包后面只有平坦的胸,就算肌肤莹滑如玉那也掩盖不了没有胸部的事实。
“……你摸够了没有?”一连串的尖叫声里,不知何时早已醒来的郡主大人,终于有些不情不愿地开口。
沛芙闻声惊吓地向后疾退,缩在床尾指着一副慵懒风骚模样的郡主,一时间语无伦次口吃了起来:“你你你……”“你”了半天,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天哪,此时此刻她又怎么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
郡主慢悠悠地翻个身,慵懒地枕着手,像看疯子般看着眼前口吃中的沛芙:“小暗卫,你的酒还没醒?”
沛芙倒真希望自己酒还没醒,现在看到的都是幻象,但她能说出口的依旧是:“你……你……”
“我什么?”郡主邪魅地挑眉。
“你这妖孽!竟敢趁我不察觉的时候,将郡主大人给换走了!”沛芙终于连贯地大喝一声,就要跳下床拔剑相向。真相一定是这样,一定是有妖怪半夜里偷偷把郡主换走了!
“你这小暗卫平时那些花妖狐怪的话本子看多了吧,脑袋里头都不知装了什么,思维这般天马行空。”妖孽撇嘴,改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沛芙,“本郡主如假包换!”
“不可能!”沛芙觉得打死她也没法相信,指着他的脖子和胸道,“郡主是女的!郡主不是平胸,也没有喉结!”
“本郡主乔装了这么久,原本也没想让你发现这事实。”妖孽翻了翻白眼,十分随意地将胸前的沙包掏出来甩到一边,“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谁想到有人喝醉酒会抱着我不放,就那样躺一块儿睡了一夜,什么真相都瞒不住了。说来让你这样连脸都看不到的小暗卫睡了,还真是吃亏。”
妖孽说着,又继续枕着手臂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倒是不需要你来负责。不如你把自己脸上的面巾摘了,让本郡主瞧一眼长相如何?”
沛芙觉得自己真的不知道该说啥了,对着这个一口一个“本郡主”的妖孽平坦的胸部又呆看了一会儿,她突然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下身子。
“喂,你这是怎么了?不给看就直说呗,有什么大不了,真小气!”妖孽嗤了一声。
沛芙完全没听在耳中,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此时正有一万匹牛马羊驴狂奔而过。
——她和绝情历尽千辛万苦,刀里来剑里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结果“她”竟然是“他”。他们竟是护送了一个男人去跟少主成亲?这算是怎么回事?难道少主的第十五场婚事,就要这样无疾而终了?
沛芙觉得自己好想嚎啕大哭一顿,为辛苦了这些时日的绝情和自己,也为自家苦命的少主。然而她眼下更想弄明白一件事。
“你真的是男人?不是将军的女儿,而是将军的儿子?”沛芙深呼吸几下口,捂着自己受到极大惊吓的小心肝,努力抬头直视床上妖孽,问出心中疑惑。
妖孽点了点头。
“你是男人为什么要改扮女装?你是思觉上有什么问题,还是有奇怪的嗜好?”沛芙又追问。最奇怪的是,居然还被老皇帝封为郡主,难道老皇帝也被蒙在鼓里?这可是欺君之罪!
说来最惨的还是少主,这次不但第十五次婚事又要失败,还说不定会被这家伙的欺君之罪给连累到。
想到这里,她不由恶狠狠地瞪住他。
“这个啊……”妖孽拖长了尾音,不知是在思考怎么回答沛芙的问题,还是想故意她吊胃口。
在沛芙瞪着妖孽等待他的回答的时候,门外突地传来个声音:“这个问题,本世子也很想知道。”
那声音如同琴弦被拨动般美妙,令沛芙一下子激动地跳起身来,匆匆跑去打开门便喜悦地唤道:“少主!”
果然门外站了名身姿挺拔,一身白衣飘逸如仙的男子,正是宁国公世子,宁浣亭。在他身后远远站着宁国公府的一众护卫,其中赫然有绝情挺然直立的身影。
绝情显然也脱险了。
沛芙心中一直揪起的一根神经,骤然一松。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越加的欢欣起来。
“沛芙,此番辛苦你了。”宁浣亭难得对她温和一笑,顿时令沛芙有片刻晕眩的感觉。
“没有辛苦,没有辛苦……”她双眼闪亮,想谦虚几句,却随即想起刚才发现的那桩真相,顿时泄了气,“少主,属下对不起你……”这次再辛苦,也是白搭。少主的第十五次婚事,注定是要没戏了。少主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顺利成亲当爹了……
“噗嗤。”屋内响起性别为男的玉雪郡主的笑声,她转过头去,望见他仍慵懒地躺在床上,似乎下一刻就要睡过去。那敞开的衣襟里雪白的肌肤平坦的胸部,晃得她眼花加心口痛——她怎么就没早一点认出他的真相来,还费心费力地保护他那么久。
幸好如今少主显然站在门外的时候,已经听到了他妖孽男扮女装的真相,否则她还真要苦恼怎么跟少主交代这样的事……她又瞥了眼远处站立的护卫们,幸好那些宁国公府的护卫离得较远,应该不可能听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总觉得这桩事t?,不能有太多人知晓……
沛芙在这头各种心念起伏不定,身前的宁浣亭已挪动步子,走进屋内一直来到玉雪郡主面前。
“虞将军一生精忠报国直至战死沙场,生前事迹叫人景仰,他的后人必然不会是庸碌之辈。”宁浣亭在性别为男的玉雪郡主床头站定,低头审视着他,“却不知你为何不但没有继承将军遗志,做个磊落男儿,反而男扮女装来欺骗世人?”
“磊落男儿?欺骗世人?”性别为男的玉雪郡主闻言嗤笑了声,慵懒地半撑着身子,“若我真做个磊落男儿,只怕如今坟头的草都有一尺高,世人又哪里还记得有我的存在?倒不如像现在这般还能多过些快活日子。”
话说得好听,还不是宁可扮成女装,也不愿继承虞将军遗志,去领兵打仗为国捐躯的贪身怕死之辈,连她这个小暗卫都不如。
沛芙心里有些鄙视地望向他,意图将之前接收到的鄙视全部还给这个比女人还美的妖孽。却不知他是否感应到了,十分随意地瞥她一眼,而后嘴角向宁浣亭勾起个邪邪的笑:“更何况……我若不男扮女装,又如何能有机会嫁给你这么个‘天上有地下无的绝妙之人’?你说是么,小暗卫?”
说到这里,他还应景地抛了个媚眼。
沛芙忍不住哆嗦了下,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没想到自己这句好久以前夸赞自家少主的话,这位为男的玉雪郡主居然还记得,并且还在这种时候用上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她居然在一个男人面前,大力炫耀推销自家少主……她简直有种想找地洞钻的冲动。太丢人了有没有!
她心虚地偷偷瞄向自家少主,果然看到向来谪仙般淡定的宁浣亭,神色也有些不自然:“你倒是不担心今上万一知晓,判你个欺君之罪,到时候死得更快。”
那边性别为男的玉雪郡主闻言竟笑了起来,则越发妩媚地半倚在床上,嘴角勾着魅惑的笑:“宁世子特意大老远迎过来,与我在此提前见面……只是为了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么?难道你来这龙虎山寨,不曾见过那些剪径贼人?也不曾顺便查到这些人大部分与金沙帮有些渊源?”
金沙帮?好像有些耳熟……
沛芙侧头思索片刻,赫然想起少主第三次婚事的准新娘,正是被流窜到京城的一伙号称的金沙帮歹人给掳走的。之后那伙歹人便好似从这世上凭空消失了一般,哪怕后来朝廷曾派兵将金沙帮剿灭,都再也不曾查到新娘的任何线索。
此事当时成了一桩悬案,被街头巷尾讨论了许久。
难道少主第三任新娘的下落,与这群穷酸的山贼有关系?
沛芙一时惊诧得嘴有些合不拢——她竟然来到坑了少主第三次婚事的贼窝,而毫无所觉地过了一夜……那群强盗还敢装得好像从来不会抢女人一样!
她不由恨恨地捶了下房内柱子,随即又想到:莫非郡主一开始就故意找那群强盗的茬,其实是……另有用意?说起来,她们之所以会走这条隐蔽的小路,也是在郡主的提示下进行的……
但郡主又是怎么预先察觉到的?
捶完柱子,沛芙才惊觉身为不该有存在感的暗卫,她又犯了错误。
抬头果然发现性别为男的玉雪郡主已停下了话语,正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发出噪音的她:“宁世子,你这暗卫的小动作倒是不少,从前都不曾好好调教过吗?”
沛芙不由缩了缩脖子,一时都不敢去看少主的表情,只蜷在角落里再不敢动弹。
好似看出沛芙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玉雪郡主嫣然一笑才继续道:“既然蒙圣上赐婚,嫁给你这号称“京城少女杀手”的第一公子,本郡主自然免不了要为自己的生命安全多考虑。因此在出发前便调查过所有进京途中可能碰上的意外,其中便包括了这群来历不明的山贼。另外……”
他低头悠闲地看着自己精美的护甲:“撇开连续的刺杀不说,本郡主自出发以来,也曾遇上过数次投毒事件,其中就有不少能让人看来像身染重疾的毒药……”
宁世子闻言不由动容:“你是说……”
见宁世子有了反应,这位玉雪郡主却偏偏不再说下去,反而慵懒地一手支颐半露香肩,乜斜着媚眼似别有深意地来了句:“好歹作为未婚妻的我也经历了那么多九死一生的刺杀,宁世子都不知道先安慰一番?”
只可惜他半露的香肩美则美矣,但女装下隐约露出平坦白皙的胸,却昭示着他的真实身份,实在让人无法直视。
沛芙忍不住搓搓手臂,她当暗卫也有不少年头,还当真没见过装女人装得这么妩媚妖娆的男人。
什么玉雪郡主,分明就是玉雪妖孽!
宁浣亭身为宁国公世子,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有所动容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淡定。
他双手笼在袖中,与那玉雪妖孽对视片刻后,缓缓踱步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鲜见地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口中却道:“沛芙。”
“在!”沛芙反应极快地应声。
宁浣亭淡淡道:“你自行去收拾下。”
沛芙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凌乱的衣裳。这还是之前玉雪妖孽给她的那套绣着缠枝花的衫裙,经历了这两日密集的刺杀,外加背着玉雪妖孽时一路被树枝荆棘屡次划破,早已经破烂不堪认不出原来样貌。就连脸上的面罩,在经历如许多的事情之后,也黏腻潮湿地贴在脸上,不但难受还影响呼吸。
作为暗卫,穿这样女性化的衣裙也不合规格,确实该收拾下自己了。
不过……
作为一名忠心为主的暗卫,沛芙依依不舍地眨眨眼:“少主,你身边不能没有暗卫近身保护啊。”总觉得此刻离开,留少主和那妖孽单独相处,让人觉得莫名的有些不放心。
玉雪妖孽“噗嗤”笑了声,不知是否听出了她在担心些什么。
宁浣亭看都没看她,语气依旧平静:“绝情受了重伤,你去看看。”
重伤?沛芙顿时担心起来,应声便出了屋。
暗卫中排行第一的绝情都会身受重伤,这次的杀手未免太厉害了些。说起来这次绝情还是为了掩护她们脱身,才会主动陷入顶级杀手组织的包围中,于情于理她都该去看一看他。
方才乍一眼,虽然看到绝情是在宁国公府分散而立驻守各处的众多护卫间,但他站的位置却十分巧妙,刚好在树林枝桠的交叉的阴影处,处于多数人的盲点。如果不是特别注意,哪怕是站在他身边不远处,那些宁浣亭心腹护卫们也不能轻易察觉他的存在。
但是对沛芙来说,这已经是最容易寻找绝情行踪的一次。
想来,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确实应该伤得不轻。
沛芙急匆匆地在枝桠间闪避开侍卫们,快速掠至绝情身边轻声唤道:“僚友!”
到了近前才发现绝情正靠着身后的树干,一身黑衣倒是完整,显然已经换过,但看起来湿漉漉的,不知是沾染了汗水还是鲜血,又或者两者皆有。只是从那无法忽略的血腥气,能察觉到他的伤势显然比她之前想的还严重。
她有些紧张地又唤了声:“僚友,你伤到哪儿了?我来帮你处理伤势吧!”
绝情保持着靠着树干的姿势没有吭声。
“僚友?”沛芙见他不回话更加着急,索性直接伸手要去探他的伤处,却被他横手挡住。
“无妨。”他的声音比往常干涩,只说了两个字,剩下的是微微喘息声。
能被派出来守护皇亲国戚的暗卫都是曾经受到严酷训练的,不单是肉体上还有精神上。现在只是说两个字都喘成这样,看情形绝情真的不太妙。
沛芙讪讪地收回手,心里却越发不放心。
普通人对于痛苦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就是昏厥,而对于暗卫来说,这种自我保护机制是没有必要存在的。
作为一名称职的暗卫,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着清醒和警惕心,只为能够在生命终结之前都能尽到暗卫的职责。暗卫中排行第一的绝情自然对于痛苦的忍受能力也是极强的,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必然会守在自己的位子上。
沛芙清楚,要让绝情暂时休息一下的难度,不亚于让他一次说出超过十个字的话。
“僚友,我知道你一定听到了刚才屋里的话,毕竟我刚才音量不小,那破屋子又隔不了多少音,以你比这里的护卫们深厚不少的功力,要听清楚很容易。”沛芙转着眼珠找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不如你再听听,他们此时在屋里说些什么?可是在谈理想、聊人生?”
如意料中的,绝情什么反应都没有,依旧靠在树上,连个眼神都欠奉。
沛芙习以为常地靠在绝情身边的树干上,又重重叹口气:“这t?可是少主的第十五次婚事了……我们死去活来地挡住了所有刺杀,万万想没到,新娘子却根本就是个……僚友你说有没有可能,少主此番干脆破罐子破摔,当真娶了这假货,免得又一次变成全京城人的笑柄?”
她虽然只是随口说的,但说完之立马后想起出来前屋内两人诡异的气氛,突然意识到……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顿时沛芙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抽空找地方倒吊一会儿,思考一下某个似乎十分严重的问题。
不过这是之后的事。
此刻她只是用力一拳捶在树干上,紧张道:“少主虽然温文尔雅,是个君子般的人物,但毕竟还有着身为宁国公世子的骄傲,可别真为了面子一时想不开……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她这一拳颇重,捶下去的同时只听哗啦一声裂帛响,身上原本就千疮百孔的衣裳顿时绽裂开,露出她光滑的大半个肩膀。
这普通女孩子穿的衣裳就是太脆弱……她默默拉起裂开的衣裳,简单打了个结。
转头发现绝情唯一露在外面的漆黑双眸,正定定看着她衣裳的绽开处,随即又在她看过来时迅速移开视线,罕见的有些窘迫。
……好机会!
沛芙在他视线移开的瞬间出手如电,飞快点中了绝情的穴位。绝情的身子颤了颤,下一刻无力地沿着树干滑落。
她吁了口气,早知道这样就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何必那么费尽心思找话题,一开始就在他面前直接拉开衣裳算了。只是想不到就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最强暗卫,在面对这种场面也依旧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她摇摇头,将倒在树下的绝情一把扛起,找了间比较隐蔽的屋子,一头钻了进去。
屋子看来是这群山贼的伙房,进去就是一个破旧大灶。一角有几捆木柴稻草,还有满满三缸清水。应当是这伙盗贼为日常使用而储存的。
屋内没有床,沛芙只得找柔软些的稻草铺在地上,将绝情放在上面。
绝情被翻过身来躺平时,漆黑双眸正狠狠瞪着她,有汗珠从他狭长的眼角淌下,显然正试图运起内力冲开穴道。
沛芙在这属于一流暗卫能冻死人的目光里,感觉整间屋子的气压都降低了好些,不禁有些胆怯地缩了缩手,随即咬牙又继续伸手解开了绝情身上的衣衫。
反正做都做了,死就死吧!
暗卫的衣衫大多款式简单,贴身紧窄以方便行动。所以即便绝情整日从头到脚套在一团黑色中,也还是能看出他浑身极具冲击性的线条。
但此时解开了他衣衫的沛芙,却没有心思去欣赏他没有一丝赘肉的宽肩猿臂蜂腰窄臀……好吧,她只偷偷瞄了一眼……然后便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绝情身上露出的伤,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惨、不、忍、睹!
早知道江湖排行第一的杀手组织派出来的,必然都是顶级杀手,出手必然刀刀致命。但没想到绝情身上光是肩胛处便有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前胸则有一个足以致命的剑伤,将他整个胸前后对穿,更不用提其余仍被衣衫遮住的地方,正在不断渗出血来。
伤成这样他都只是草草在伤口上敷了点药,然后一直撑到现在,果然不愧是暗卫精英中的精英。
沛芙深吸口气,一时也没了观赏罕见的一流暗卫身材的心情,镇定了下情绪,自我壮胆道:“僚友,我可是奉少主之命,来为你处理伤势的。”
说着她闭上眼,伸手摸索着将绝情身上的衣服尽数剥落,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从衣物间滚落下去,与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低头发现是一块雕工精美的金牌,捡起来细看金牌正中雕着腾云驾雾的四爪金龙,金龙上方是密密匝匝浪花般绽放的云朵,下方则是层层叠叠云朵般堆砌的海浪,煞是精致好看,还带着份说不出的威仪气势在里头。
想也知道,这种代表皇家的金牌必然是老皇帝赐给绝情的。不愧是本朝排行第一的暗卫,竟然还能拥有这样了不得的皇家信物在身边。
真是暗卫与暗卫之间没法比,一比就能活活自卑死她这个蹩脚暗卫!
沛芙暗暗感叹着随手将金牌就着缸里的水洗去血渍,放在灶台边烘着,转头又望向绝情。
此刻这位赤着身的暗卫精英中的精英,仍紧紧盯着沛芙,黑眸如暗不见底的深渊仿佛能吃人一般,浑身的冰冷气息比隆冬还寒冽。
沛芙吸口气再次壮胆后,十分诚恳道:“僚友,你瞧,要不给你处理伤口,你这么流血下去万一死了,就白瞎了你暗卫第一的名头,也枉费了你辛苦从江湖排行第一的凉心居杀手中死里逃生回来。但是我继续闭着眼处理的话,总难以避免碰到你的伤处,万一伤口没处理好,白白痛死你多不划算。不如……”
她说着右手慢慢伸向绝情的脸,在他蒙面巾处略停了停,忍不住吸了吸口水。绝情闻声双目猛然睁了睁,刹那全身杀气直逼沛芙。
这个警告太渗人了,对方可是平日里武力值比自己强太多倍的专业暗卫。
沛芙遗憾地叹口气,放弃趁机揭开面巾一窥他真容的企图,伸出去的右手换了方向,捂住他的双眼:“僚友,这生死关头,咱也别计较什么男女有别了,你若实在介意自己身体被人看到……我这便把你的眼睛蒙住,你就当成旁边没人算了。”说着,她左手解下自己脸上的蒙面巾,极快地代替右手遮在绝情的双眼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看不到他寒冽逼人的双目,沛芙觉得一下子轻松多了,立即开始动手刮去绝情伤口上残余的药,然后烧水兑温了给绝情清洗伤口,再重新敷上伤药仔细包扎。等全都处理完毕,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给绝情清洗完伤口后,她又简单清洗了下他沾满血的衣衫,升了灶火晾在一边烘烤。眼看还剩余了一缸水。
沛芙擦了把额头的汗,觉得自己身上也是粘得难受。自打护送那个称号是“玉雪郡主”的妖孽至今,虽然时间只过去一天一夜,然而这一路奔波加上接连刺杀,她身上已是沾满了血渍和污垢。
她早巴不得找个地方好好洗刷一下自己。
想了想,绝情要解开穴道应该至少还得半个时辰,她也懒得再烧水,干脆脱光衣服直接跳进水缸中。
虽然缸内的水冰凉,又没有皂角,但那种浑身清爽的感觉,还是让她舒服地吐了口气。
抓紧时间搓干净身子后,她从缸内起身,下一刻突然意识到一件不妙的事情——她没带换洗衣物!
早该想到的,如果不是没有换洗衣物,她当初也不用借玉雪妖孽提供的女装穿到现在。
现如今可怎么办好?
她低头望望被自己胡乱脱在地上的衣裳,那到处撕裂划破的口子,那沾了尘垢还染了不少血渍的碎布团,实在让她难以接受还要重新穿回已经搓洗干净的身上。何况,就算重新穿上,这件千疮百孔的东西也遮不了什么吧……
沛芙坐在水缸中,一时无语望天。直到浑身开始觉得寒冷,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被她随意摆在柴草上的绝情似乎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果然不愧功力深厚的一流暗卫,这么快穴道就要解了。
……不对,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她还没收拾妥当残局,他的穴道居然就要解了!这还了得?
沛芙一想到这里,立马从水缸里跳出来,也顾不得浑身上下正处于“坦诚”状态,飞快地冲上前便伸手猛点绝情穴位。绝情闷哼了声,冰冷的音色里掺了明显的怒意。
刚要冲开的穴道,转眼又被点上没法动弹,便是向来冰冷好似没有感情的一流暗卫如他,此时也不得不憋出怒火来了。
沛芙对着依旧被自己面巾遮住双眼的绝情干笑了下:“僚友,委屈你了,不过此时此刻你若是突然起身,那就大大的糟糕了。咱俩都没穿衣服呢,万一瞧见了也不知道究竟谁该对谁负责是吧?”
经过这一个半时辰,晾在灶台那边绝情的衣衫早已半干。她伸手取下衣衫便开始给绝情着衣,他身上的血已经止住,清洗过的肌肤苍白如瓷,只是这瓷器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还很新,有的则明显年代久远。
受伤对于沛芙来说,算是司空见惯的,哪个暗卫身上没有伤痕呢。但此时绝情这样布满伤痕的身体,却因利落的线条和匀称分布的肌肉,而显出一种另类的美感。
沛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努力目不斜视地给他穿完了中衣,拿起外衫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时节虽然不是冬天,但长时间光着身子还是会感到寒冷。
更糟糕的是,外间由远而近传来人声。掐指一算快到饭点,宁国公府护卫这时候该准备午饭,t?随时有可能推门进来撞见他们两个。
所以事情越来越不妙了。
沛芙知道自己再迟疑下去,很有可能会被无意中撞见的人,误会成《小灶房艳想》、《暗卫绮情录》之类的戏码。
她低头看看手里拎着的宽大衫子,那是绝情黑漆漆的外衣。上次绝情套在她身上替她挡住意外的春光外泄后,她本来洗好叠起不知如何还给他,却转眼发现不见了。也不知他是几时取回的。
再转头看看地上只穿着中衣的绝情,她忽然灵机一动:“僚友,我帮你疗伤虽说是应该的,但若是你实在想谢我,不如……你的外衣就归我,勉强算作谢礼了吧!”
说罢,她迅速将这件与自己颇有缘分的宽大外衫往自己身上一披,腰带束紧之后,便成了短裙般的装束。随后她将地上换下来的破旧衣裳草草收起全部丢入炉灶之中,便将伙房的窗子打开一道缝隙翻身而出。
一直到翻上外头的树干间,她才发现绝情的外衫有处硬物硌着,一摸竟是方才放在灶台上的那块金牌,大约是钩在了布料上竟也被带了出来。
她想了想索性将手中金牌从那窗缝弹入,恰好击在绝情被封住的穴位上。隐约听到绝情闷哼了一声,穴道被解开的同时他捞了金牌已闪身至暗处,而下一刻宁国公府准备午饭的护卫恰好推门而入。
沛芙见他无事,赶忙趁机飞快地掠远了。
她几下飞掠至宁浣亭与名为玉雪郡主的妖孽所待的屋子前,发现屋门早已敞开。屋前多了一把雕花木椅一张小几,一身白衣的宁浣亭一手托着个茶盏,正坐在那张雕花木椅上慢慢品茶。
明媚阳光穿过树木枝桠的间隙落在他身上,令他浑身透出一种静谧安宁的气息,就好像他在宁国公府里每个悠闲的日子里一样。
他带来的护卫们依旧分散在各处,远远地拱卫着此处。
沛芙找了个自认为隐蔽的地方站着继续自己的暗卫工作,顺便寻了寻那妖孽郡主,却不见影踪,难道还在屋内?沛芙想起那位妖孽无时无刻不是一副慵懒的模样,觉得自己的猜测离真相应该也不远。
正这么想着,始终沉默着喝茶的宁浣亭,忽地开口唤道:“沛芙。”
哎?少主怎么知道她已经守在附近?果然少主对她的这份忠诚敬业之心十分了解,知道自己不会离开主子身边太久吧!
沛芙带着点小激动,立马从树林的阴影间蹿出,向宁浣亭行礼:“是,少主!”
宁浣亭打量了下她卷在身上的超大黑衣,以及黑衣下摆处两条若隐若现的白腿,秀如远山的眉皱了起来:“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沛芙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套着绝情的超大外套,脸色一苦:“少主,你方才不是让属下去收拾下自己么……”
“所以?”宁浣亭神色淡然,只是眉依旧微皱,等着她的回答。
沛芙硬着头皮说下去:“属下没带换洗衣服,所以借了同僚的衣裳暂时穿一下。说起来,属下一直想不通,别的暗卫平时换洗衣裳都是怎么随身带着的?”这真是个不解之谜……
她的话音一落,屋里立时爆出的玉雪郡主无法遏制的笑声:“世子爷真是好涵养!这种蠢到连怎么当好暗卫,都要请教主子的蠢暗卫留在身边这么久,世子爷还能够好好活着,也着实不容易!”
沉默片刻,宁浣亭才又道:“绝情,去找身衣服给她。”树林间传来一声虽沙哑却利落的“是”,随即又恢复宁静。
——等等,绝情什么时候也到了这附近,自己竟毫无察觉?沛芙想起刚才把绝情点倒之后的所作所为,忍不住抹了把冷汗,深深觉得自己最近还是离他远点会比较安全。
“沛芙。”宁浣亭抬手揉揉额头,“从今日起,你就继续负责保护郡主。”
“少主,属下是你的暗卫。”沛芙抬头望向宁浣亭,有些不解。
既然都已经知道里头那个笑得像快断气的家伙是假货,尤其此人显然还犯有非常严重的欺君之罪,理应早早同他撇清关系才对,怎么反倒又把自己这个贴身暗卫派给那玉雪郡主了?
难道……
沛芙有种不祥的预感。
宁浣亭端详着自己手中的茶杯,好似那里装着一名绝世美人:“郡主是你未来主母,你保护他也是理所应当。”
什么?未来什么?
沛芙惊讶地瞪大眼睛:“少主,属下好像状态有点不太好,刚才连您的话都没能听清楚,您刚才说的是……”
“他刚才说,本郡主是你的未来主母,今后你得对本郡主负责哦。”屋里的玉雪郡主大约终于睡得有些满足了,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就那么懒洋洋靠在门板上,双手抱胸斜眼看处于震惊中的沛芙,神情似笑非笑。
本来在这阳光还算不错,氛围也算安逸的午时,美人慵懒闲立门前,是幅绝美的画面。然而沛芙想到美人的真实性别,以及刚才听到的那惊雷版的“未来主母”四字,就觉得心里无论如何都明媚不起来。
少主这是真想自暴自弃,索性娶里头那妖孽为妻了?他这样自我放弃,真的有考虑过他们这些十二时辰不离左右誓死保卫他的暗卫们的心情吗?
“少主,你们这样……”虽然身为暗卫不应该质疑主子的决定,沛芙还是很想委婉地问一声,“将来怎么生小世子?”
这次玉雪郡主瞬间抛弃慵懒妩媚的美人形象,直接拍着门框就又大笑起来了,一边还捂着肚子:“太有趣了!宁世子,你这小暗卫脑袋里装的都是啥?实在是太有趣了,我肚子都要笑疼了……不如你把她转让给我玩玩吧!”
他一副笑到要发狂的样子,令沛芙忍不住对他侧目。而且对暗卫居然用“玩玩”这样的字眼,简直太过分了!
宁浣亭没搭理他,对沛芙有些无奈地轻声斥道:“想什么呢,以前那几场婚事失败得大多太过巧合,而这次赐婚之后又频频出现刺客,更让人觉得蹊跷。我与……与郡主不过是商量后决定将计就计,索性继续回京城举行婚礼,试试能否引蛇出洞罢了。”
“原来如此!”沛芙闻言恍然,“这么多数一数二的刺客不眠不休轮番来行刺,必然有个不得了的人在背后操纵一切!”
“今后你就在玉雪郡主身边充当她的暗卫。”宁浣亭再一次吩咐道,“至于郡主的身份……关系重大,你万万不能泄露给任何人知道。”
“小暗卫,这可是个艰巨又伟大的任务,你要好好执行。”玉雪郡主在旁边对她眯眼笑着补充。
虽然沛芙隐隐觉得,是因为自己无意中知道了郡主的秘密,他们才不得不将错就错,将这个“艰巨又伟大的任务”派给她。毕竟关于这种关系重大的秘密,知情者是越少越好。
但能得到少主如此信任的托付,沛芙还是觉得自己突然责任重大。
话说回来,究竟会是什么人会屡屡使各种手段迫害少主的未婚妻呢?
离京城不远处的官道上行驶着一辆马车,辘辘的车轮声中一声悠然的叹息从马车内传出。随即马车的车帘一掀,探出玉雪郡主那张算得上精致无暇的脸,望向马车顶上正默默往后缩的沛芙。
“小暗卫。”玉雪郡主冲她妩媚一笑,令她忍不住哆嗦了下后,他面带微笑语气阴测测道,“二十根,你刚才替本郡主梳头,居然拔掉了本郡主二十根头发!”说到这里,他笑得越发温和,玉兰般白嫩的手抚过自己墨黑的长发,带出一种妖异的美感,“本郡主的秀发是杂草吗?需要你这样去又拔又拽?”
敢情他之前在马车里十分难得的半晌没出声,居然是在数被她方才梳头时拽掉的头发?
沛芙在他貌似温和的笑容里,忍不住又哆嗦了下,辩解道:“郡主,属下早就说过对于服侍人不太擅长,这种事还是让专业的来比较好……”
跟着玉雪郡主当暗卫的后果就是,她得负责继续服侍他上床、下榻、穿衣、梳头、用膳……作为本职工作为暗卫的沛芙,表示最近心里有点苦。
“不擅长?你一个姑娘家居然连梳头都不擅长,你还能擅长什么?简直令人发指!”郡主对她一脸嗤之以鼻地进行控诉,“穿衣,你不是把我扎成粽子就是裹成春卷,连我那两只赖以生存的沙包都让你弄散了!吃饭你总说要先试毒,结果每次都试个没完,最后让本郡主吃你那一点点残羹剩饭……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不惯我要嫁给你家‘天上有地上无’的妙人少主,所以故意报复我?”
——郡主你想太多了!
穿衣,那是因为她毕竟是女的啊,哪里好意思多看一眼这位胸部平坦的雄性“郡主”,只能胡乱凑合着服侍。
吃饭,那是郡主最近被t?暗杀次数太多,她想想不太放心,才提出要先试下毒。谁想到这位郡主太讲究饮食,所用的饭菜都格外精美,是她这个平日里跟绝情轮流值班、吃饭都急得像赶投胎的小小暗卫从未品尝过的,一时忍不住就多吃了几口……
还有,“赖以生存的沙包”是什么鬼?她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会帮一个男人在胸前绑两只沙包,假装成丰满的胸部,才会一时激动手抖得太厉害,结果弄散了……也不能怪她吧?
本着作为暗卫不能与主子顶嘴的准则,沛芙默默咽下了上面那些话。
那边郡主见她这次居然连个反应都没有,有些无趣地挑了挑眉,身姿婀娜地靠向马车一旁的宁浣亭,声音嗲嗲地唤道:“浣亭。”
正在马车另一边安静喝茶看书的宁浣亭,没留神被他这一声呛得直咳嗽,茶杯内的水都被洒出不少,淋在了他做工极好的白色绣暗纹衣襟上。他不由皱起眉:“虞立薰,我允许过你这样叫我吗?”
“别介啊,浣亭。”名唤虞立薰的雄性郡主,娇娆地推了推宁浣亭的肩膀,“咱们目前好歹是未婚夫妻,怎能如此见外?自然是叫得亲热些,才不会引起外人的怀疑。”
马车顶上的沛芙忍不住搓搓手臂,有些不忍直视地转过头望向前方。
“浣亭,你说说,你家小暗卫这么笨手笨脚,该怎么惩罚才好?”虞立薰仍在不依不饶,好像一个真正在撒娇的小女人般。
宁浣亭有些受不了地放下茶杯,忍住嘴角的抽搐,说了句公道话:“虞立薰,我派给你的,是暗卫,不是侍女。”
“暗卫怎么了?暗卫就不能伺候一下本郡主了?”虞立薰翻翻白眼,“本郡主的贴身侍女为了掩护本郡主,如今都生死未卜,使唤一下唯一在身边的下属,也是十分正常的事。”
宁浣亭沉默了下,刚才有些抽搐的神情已经恢复自然,似乎觉得虞立薰言之有理的样子,片刻后道:“等进了京,我会给你安排一些侍女仆役。”
这才对嘛!
少主以前念的书里有句话说得好:“术业有专攻”。她身为暗卫还是应当做些暗卫的事情,虽然未必更顺手,但总比伺候那个妖孽穿衣梳头用膳要熟练些……
偷偷听着的沛芙暗暗点头,生怕虞立薰再提出什么反对意见,赶忙双脚勾着车顶雕花一个翻身倒挂下去,探头禀报行程进度:“少主,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要到京城了。”
宁浣亭直起身,望了眼车窗外的风景:“快到京城了,不知郡主可有准备好如何应对?”
之前有飞鸽传信说京城中已经有人得了消息,此时已有不少达高门贵胄子弟坐了马车,浩浩荡荡往这城外迎来。
也不知是想拍宁国公府的马屁,还是拍虞将军遗孤玉雪郡主的马屁,又或者是想表示对赐下此桩婚事的皇帝陛下英明神武的赞美,乃至满足下对婚姻失败十四次的宁国公府世子第十五名新娘的好奇心……总之,这场没有事先商量好的迎接,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人数众多。
“在这些人之中,说不定就潜藏着那名雇佣杀手追杀郡主的背后主谋。”宁浣亭轻啜着手中茶,侧倚着马车壁遥望车窗外的天空,从下巴到脖子的弧线优雅如鹤,“望郡主好自珍重。”
虞立薰闻言微笑挑眉:“怎么?以宁世子在京城的势力,竟到现在都还没能查出线索来,还需要本郡主一个个去辨认?”
“对方请的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越是这样的组织在保守雇主秘密方面越是严谨,轻易别想打听到一点端倪,不过——线索也不是没有……”宁浣亭皱眉,“要雇佣这许多杀手,必然是有权有势又拥有巨额财富之人。这样的人哪怕在冠盖满城的帝都也是凤毛麟角,慢慢排查自然就能找出是谁。”
他放下茶杯,靠着马车壁缓缓道:“待你见过京城诸人,可再与我一同细细探讨。”说着他闭上双眼,似乎在为一会儿的周旋而养精蓄锐。
这群来迎接他们的高门贵胄子弟,大多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以家中财富与权势要悄悄请一些杀手,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还是能轻易做到的。
“好说。”虞立薰也靠在马车壁上,垂眸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发丝玩,忽道,“其实有个人,刚好符合你上述的条件,却不知你可曾当做最有嫌疑的对象调查过?”
接下来马车中却没了声音,沛芙趴在马车顶上好奇地悄悄探头,窥见虞立薰对宁浣亭伸出纤长的手指,指了指马车顶又比划了个二。
宁浣亭随之露出了凝重之色,低声道:“之前新娘频频出事,不是没有怀疑过有人背后作祟,却又觉得天下间应该无人会这么穷极无聊,便认作大抵是天意如此。如今你亲身经历这么多次暗杀,已经能确定新娘出事确是人为。如若是他的话,想来倒也不是没可能,但又有什么动机……”
沛芙正暗暗猜测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却忽地听到虞立薰冲自己这边笑:“小暗卫,先替本郡主办件极重要的事。”
“请郡主吩咐。”沛芙闻言立即从马车顶上跃入,恭敬地等待进一步指示。
虞立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去买两只包子,要又大、又白、又圆的!”不知是否错觉,他似乎特意将这几个词念得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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