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衾见她醒了,长帕一甩蒙住她的脸语气凉凉道:“醒了就自己擦,省的沾湿了我的床榻!”
叶琉涟拿开长帕揉揉眼,再看向他,眼里哪还有半分柔情,定是自己看错了。
叶琉涟直起身子,正好撑在睡时头发铺散的地方,果然潮潮的:“嘿嘿,对不起了哟。”
“你对不起我的事多了去了,还差这一件?”苏子衾尾音上挑转身走到座榻上倒了杯热茶喝了起来,在窗外隐隐凉风中,背向叶琉涟而坐的苏子衾眼中是形容不出的氤氲。
叶琉涟擦干了头发,拿起苏子衾对面的茶杯小小喝了口,不烫不凉刚刚好,遂一口饮下,只觉醒来喝上这么一杯茶饮甚是舒坦。
“你有何事这般急着过来?”苏子衾抬头看到她睡歪的领口别过眼睛又道,“麻烦整整自己的衣服,这要是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叶琉涟听到他开口问才想起自己匆匆赶来的用意,脑子刚睡醒浆糊一般,光想着自己该怎么开口了,自动过滤了苏子衾后面那句话。
“你认识言鸽吗?”叶琉涟拍拍钝钝的脑袋索性直接问了。
苏子衾手中的杯盏一顿,回过头,茶气浅浅伴着他的话飘悠而出:“她是我母亲。”
叶琉涟心下骇然,竟真让她猜中了,那么师父不知同苏子衾母亲是何关系。
苏子衾淡淡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我母亲名讳的?”
叶琉涟理了理思路,把自己在玉龙雪山所见告诉了他,至于救过一个人的事,想想自己也不确定,便没提。
苏子衾听完后沉默,半晌才开口道:“父亲年年带我去祭拜母亲不曾听闻还另有一墓。”
“你父亲没有提过……”叶琉涟突然想起什么来闭上了嘴巴。
苏子衾敛眸未语。
叶琉涟轻声道:“对不起。”
苏子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撑着手探身抚上她的锁骨处,语气倏然转变,半带了丝喑哑:“那你父亲没有提过你不该衣衫不整地与男子共处一室吗?”
叶琉涟只觉他手指所碰之处一阵发烫,热气顺着脖颈往上涌,诺诺道:“你又不是外人。”
“呵。”苏子衾闻言蓦地笑开了,手指下移触上她的衣衫帮她理了理,而后玩笑道,“不是外人,难道你还想成为我的内人?”
叶琉涟从来没往这想过,开始的时候二人不太熟,也想过他作为一个窝边草那么优秀便宜了别人多可惜,可是经过父亲多次强行灌输的思想后觉得嫁了他万一早早守了寡,这古代寡妇多没地位啊,不好不好。后来则是因为太熟了,熟的天天见,就更是不会往那方向想了。
苏子衾见她思绪飞走了,一句话把她拉回现实:“可惜你马上就要嫁为他人妇了。”
对哦,挂了这个名衔也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她倒还没什么感觉呢。哥哥自从开始打理生意了就很忙,白天伴读晚上看账,有了时间就往外跑,哦,还得挤出时间来给他泡妞,便也不再同她讲皇宫内的事了。她还对三皇子见面就刺了自己一剑的事耿耿于怀呢,不过论理来说也是自己的不是。
叶琉涟撑着下巴问道:“你听说的三皇子是个怎样的人?”
“谦谦君子,温文如玉。”苏子衾毫不犹豫地出口道,速度快的似乎想都没想就说出来了。
“啊?”叶琉涟姿势未变,一脸的不信。
“这不就是你喜欢的答案吗?”苏子衾斜靠在坐榻上,并没有看向她。
长安曾一度兴起一阵写话本的热风,尽是讲的男女之间爱恨缠缠之事,十分受长安年轻女子的喜爱。叶琉涟也不例外,日日翻看痴迷于书中人物,曾把“谦谦君子,淑女好逑”当做口头语挂在嘴边上,然而书本被叶御史发现后没收了,这才没了下文。
“我只听说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万一以后他……就是那个了,岂不是也要三宫六院左拥右抱,哎。”叶琉涟想想有些愁,皇宫可不是个好地方,说没命就没命了。
“就你这德性,没准还没嫁过去,人家就悔婚了呢。”苏子衾笑笑。
叶琉涟咬牙切齿道:“我就这般遭嫌弃嘛!”
二人后来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直到叶琉涟走了,苏子衾才慢悠悠地起身走到榻边“咚”地一下倒上去。榻上盈满了叶琉涟身上的馨香,呼吸间让他久久无法入眠,她的话在他耳边经久不散。
母亲,母亲……
思绪飘飞到他十岁那年,那时他还单纯地以为母亲是真的如同父亲所说是难产而亡。母亲忌日时,父亲照例带了他去给母亲扫墓。
“大人!”一人策马匆匆而来在苏丞相身边说了几句话,苏丞相的脸色瞬间凝重下来,看了看苏子衾颇为为难。
苏子衾由于那不祥的传言是以常被人指指点点在背后议论,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遂道:“父亲有事可先离去,这里有我。”
苏丞相听到此话略带愧色,但是那边的事又急需他去处理,心想每年都带他来,应该做什么他也是清楚的,遂道:“那就交给你了。”
苏子衾点头。
苏丞相吩咐了一个婢女在旁侍候便匆匆离去了,看着他完全没有回头而离去的背影,苏子衾心里痛了一痛。
“公子,奴婢在山底等您可好?”被留下的婢女低着头离他远远地站着,心里确是惧怕。虽说二公子长的很可爱也很谦和,但是鉴于府内关于他的流言,她还是不敢近他左右,她上有老下有小,好不容易得了丞相府这么个好差事,还不想沾上晦气出个什么意外。
苏子衾早已习惯这种情况:“不必了,我识得路会自己回去的。”
说完话他就回过头默默地整理带来的祭祀物。
婢女一听十分欢欣,本来就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呢,他此言正是合了自己心意,遂施了礼就离去了。
幽静的山林中只剩下一人一影,伴随着树叶婆娑,让人好不怜隐。
他倾身靠上母亲的牌位,细细摸过碑上的几个字,想象自己在画像中看到过母亲的温柔模样,自责道:“都怪我生来不详,如果不是我,您不会死,那些侍奉您的婢女也不会死,苏府也不会一段时间都被人指指点点!”
“可是……”说着说着苏子衾语气一转,“我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这样的事要发生在我身上,既然注定我活不长久又为何要让我活下来?”
说着说着,多年来累积的委屈化为眼泪涌了出来,这是他第二次哭,第一次是因为临府那个第一个肯给她温暖的小人儿。
“母亲,父亲是不是已经开始忘记您了?”难得一次他独自在这,那些他隐藏多年的心里话一点一点从心里掏出来倾诉给母亲听,“我曾听府中人说你们曾是长安城中最令人欣羡的一对璧人,你们的故事还被说书人编成了段子。可为何您才去世没多久父亲就立了别人为正室,如今,竟是连您的忌日都不上一柱香就走了。所谓的爱情是不是都是如此不可靠,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我将来娶妻时必只娶自己最心爱的一人。”
说完这话他默了一会小声补充道:“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与此同时,皇宫内云旸趁着守卫不注意,钻到了一辆马车的座位底下溜了出来。他已经打听过了,驾着这辆车的婢女是父皇吩咐去给叶家过世的夫人上坟的,车内放了一沓纸钱和几柱香。他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转向窗外在心里默记着路,在婢女快要停下马车时从车窗处跳了出来躲到了旁侧的树后面。
那名婢女系好马车就提了纸钱和香上山了,他按着自己直蹦的心口,远远跟在婢女身后。
婢女到了地方惊讶有一男童侧靠在不远的树下小憩,以往此时苏府的人已上完坟走了,于是轻手轻脚地把纸钱放在尚有纸灰的盆中烧了,焚了香,完成任务又轻手轻脚地离去了。
云旸看到婢女走远了才上了来,看到别处放了一柄破旧的铁锹就小跑过去吃力地拖到了苏子衾母亲的坟前,并没有注意到他对角位置树下小憩的男童。
苏子衾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哭累了,靠在不远处的树底下睡着了,这一觉睡的十分熟,感觉是十年来睡的最踏实的一觉了。
然后,他是被铲土的声音吵醒的。
他揉揉双眼,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母亲的坟被人挖了!!!
“你在做什t?么!”
云旸已经把坟挖开了,正在用劲要撬开棺材,突然一声男童声传来吓了他一跳,回过头去不耐烦道:“关你什么事!”
苏子衾跳下去拽开他的手:“不准你挖我娘的墓!”
云旸用力也没甩开他的手,眼前的男童看似弱不禁风的样子,力气倒是不小,微微眯了眼睛打量他:“你就是她儿子啊。”然后放下铁锹揪着他的衣领上去就给了他一拳。
苏子衾没有防备一拳被他砸倒在地,气的起来又扑上去一拳砸了回去:“你凭什么挖我娘的墓!”
云旸现在根本没有理智可言,从他不小心听到父皇和太后对话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压抑着,此刻也终于爆发了,歇斯底里道:“凭什么?就凭你娘害死了我娘,就凭你娘能被厚葬我娘却只能被丢弃到乱坟岗,我还要日日喊别人做娘!”
苏子衾愣了一愣:“不可能,我娘不会做那样的事。”
“不会?”云旸声声伴着泪水淌下来,“若不是你娘给我娘的那杯酒,我娘怎会被毒死,明明她自己喝下去就好了,为什么死也要拉上我娘呢?!”
苏子衾听到这话脑子轰隆一下:“不,不会,我……我娘是生我时难产而死,你认错人了。”
“呵,看来你也被瞒在鼓里啊。”云旸冷笑道,“你不知道吧,太后送毒酒给你娘,可你娘接了酒哪也不去非要到我娘宫里来分给我娘喝,那时候我娘怀着我就快生产了,那杯酒下去,结果可想而知!”
说到此处云旸顿了一顿:“既然你不知道你娘死因,大概也不知道你的病是怎么来的吧。”
苏子衾的直觉下面的话不该听,可是他四肢像不听他使唤了一般,怎么都动不了。
“你跟我一样,是从娘胎里带着的病根,哦,不能称上病,而应该叫毒,一种无药可解的巫毒!”云旸的声调稍稍缓了缓,可是带着哭腔的他说出的一字一句宛如锤子一般重重地击在苏子衾心里,“所幸我娘喝的不多,我生下来并没有大碍,可是也挽回不了她的性命,而你!”
云旸突然语气一转,哭腔中带着锐利:“苏府二公子,生来不详,克死母亲和身边婢女,且命不长久。哈哈,真是报应!”
说完话云旸转身又去撬棺材,苏子衾在震惊中还没有消化掉他说的话,等他反应过来要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会!”云旸撬开棺材,里面却只放了一件女衣,其他什么都没有!
苏子衾也看到了,怔在原地:怎么是空棺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