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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玫已经取中。
  第一卷第一名,也就是案首。
  对这个结果,范进一点都不意外。
  牛布衣松了口气,奉承地说:“范学道当年是案首、荀玫也是案首,这是一桩佳话。”
  蘧景玉忍不住说:“每一个州府院试都有案首,全部跟范学道是佳话?”
  牛布衣哈哈笑着,不跟年轻人计较……蘧景玉虽然爱卖弄口舌,花钱还算大方。
  一起共事的人才能忍耐这小子的臭嘴。
  范进淡淡地说:“填你的榜,废话少说。”
  次日发榜,学道还要亲自见生员。
  先见的是积年老秀才,一直没中举的。他们也要参加岁试,成绩分为四等。
  第一等成绩最好的称为廪生,可以领官府发放的廪米,童生试给考生做保……有一定的收入。
  第四等就是成绩最差的,要挨罚。
  汶上县第四等第一个进来的叫梅玖,按规定要“照例责罚”,挨一顿戒尺。
  梅玖着急地说:“大老爷!生员的先生是现任国子监司业周先生!求你看周先生的面上开恩。”
  他打听到范进也是周进取中的,如此说情。
  范进冷哼:“你可瞒不过我,你没有跟过周老师读书,不过是昔日一起吃过饭!本来考得不好,还敢乱攀关系?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县学的差役把梅玖拉下去,不一会儿就听到梅玖的痛哭声。
  范进本不应该知道梅玖,但谁叫他看过那本书呢?
  周进还没中秀才时,梅玖已经是秀才。那时周进一把年纪,梅玖还很年轻。
  汶上县薛家集办了一个学馆,乡亲们请周进来坐馆教蒙童,设了几桌酒席,请新进学的梅玖陪席。
  梅玖当时说:“老友是不跟小友序齿的。”
  中秀才进学就是“朋友”,童生是“小友”。童生进学,十几岁也能称“老友”,不进学年纪再大也是“小友”。
  读书人交往,只论功名不论年纪。
  年轻的梅玖看不起年老的“小友”周进。
  时过境迁,梅玖仍然是秀才,周进早已当上国子监司业。
  梅玖甚至还要在范进面前假冒周进的学生,想免一顿打。
  发落完积年老秀才,范进传新录取的儒生。
  汶上县第一个进来的就是案首荀玫。
  范进看着这个人,就想到十七岁那年的夏天,野梨树下的自己。时光荏苒,却又像是昨日。
  恍惚间,范进仍然抱着一种希望,一觉睡醒回到十七岁。
  即使还没有中举,即使一切从头开始,也不要紧吧?
  “你是周司业的门生?”范进和蔼地问。
  少年荀玫说:“周老师是学生开蒙的老师。”
  “嗯,本官也是周老师门下,我出京的时候,周老师还提及你。你这般年少就进学,要用心读书、努力上进。”
  荀玫恭敬领教。
  待所有新进生员一一点评勉励,学道退堂。
  荀玫走出去,遇到呲牙咧嘴喊疼的梅玖。
  荀玫忍不住笑问:“梅先生,你什么时候也跟我们周老师读过书?”
  梅玖硬着头皮说:“你后生家哪里知道?我跟周老师读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两人一人一句,渐渐走远。
  发榜之后第二天,范进离开兖州,前往下一个州府主持院试。
  车马启程的一瞬间,他感到身上无形的枷锁“啪嗒”一声打开。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空中说“你的戏份结束了”。
  是的,荀玫进学,属于范进的戏份就结束。
  《儒林外史》后面的内容,跟范进没什么关系。
  范进笑了起来,属于他的戏份结束了,属于他的人生却刚刚开始。
  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的主角,他不是戏台上的戏子,也不是命运的提线木偶。
  就算是走剧情的日子,他也是在时空的缝隙里做自己。
  接下来一年,范进兢兢业业的担任山东学政。
  蘧景玉和牛布衣跟着范进东奔西跑……他们发现,东翁范老爷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有人给范进送礼,他来者不拒。
  但你要是以为送了礼,他就会徇私录取你家子弟……那么很抱歉,范老爷从不徇私。
  你要是觉得他收礼不办事吧?
  他又回送一套亲自点评的院试《小录》——也就是科举优秀文选。
  意思是,让你家子弟走正途。
  这么一来,那些送礼的人反而不好意思。
  当然,也不排除私底下骂骂咧咧——给你送几百两银子,你就回送一套《小录》,这套文集值这么多钱?
  范进被人弹劾,说他收受考生贿赂。
  院试这种层次的考试,录取之后也不过是秀才。
  学道能全权决定,没证据说他徇私。
  范进上疏回应,既然有人质疑他不公,他愿意辞官以证清白。
  请朝廷另派一个贤良之士来山东做学政吧!
  老夫不干了!老夫退休回乡养老!
  反正养老金也存够,就这样吧!谁爱干谁去!
  这时已经是正德三年。
  正德皇帝原本没留意过范进——一个低调得几乎隐身的官员,京城里一搬砖掉下来能砸中三个。
  先是有人弹劾山东学政范进,接着又是范进一封明着辞官、暗中摆烂的奏疏,吸引了正德皇帝。
  有意思啊!
  你想摆烂不干?朕也想呢!
  正德皇帝一道圣旨,召山东道学政范进回京面圣。
  范进:……看吧,只要活得久,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不久之前,他才打卡弘治皇帝,转眼就要打卡正德皇帝。
  别问他“打卡”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这个词,反正懂的都懂。
  范进收拾东西回京面圣,问两位幕僚:“我现在前途未卜,说不定进京就会被打入天牢。你们是跟着我呢?还是各自回乡。”
  两位幕僚想都不用想,齐声说:“我们回乡。”
  说完,又觉得如此轻易弃主有些尴尬。两人同时说:“我家里传信来,家中有事。”
  “你们的家人,是同一家?”范进微妙地问。
  牛布衣说:“不是……咳咳,我老妻说家里母牛即将产子,让我回去守着。”
  蘧景玉说:“家父任南昌知府,本来也要找幕僚,喊我回去做小衙内。”
  “行吧……”范进摆摆手,意兴阑珊:“祝两位前程似锦。”
  他这么洒脱,两位幕僚更觉得不好意思。
  蘧景玉安慰:“弹劾的御史不过是捕风捉影,院试又不比其他考试,本来就是由学政决定生员名次。先生不会有什么事,切勿太担忧。”
  “嗯……但我真的收了人家的礼。”范进笑了笑,挑着自己的行李上船,大声喊:“老夫先走一步!”
  千里我独行,不必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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