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展看向钟离元铎,对方的眼睛里却并没有透露给他什么信息。
宋镜不给他考虑的机会,已经转身出去了,他只得抬脚跟上,想了想,走到布庄门口时安排小厮将宋镜去梨园的消息传给了宫中和御史台。
他们去的一家梨园叫锦绣小筑,在雍都中算是中上等的梨园,除了达官显贵,还有些富商平民,这不是范云展推荐的,是钟离元铎推荐的。
锦绣小筑是类似于宅院的地方,有三进,第一进是露天的台子,台子上阁楼环绕一圈,居高临下的听戏看戏;二进是在阁楼内,不见光,堂里可做,楼上亦可坐;到了第三进,就是私密包厢,可叫角儿们在面前唱。
第三进是最贵的,也是贵夫人贵女们最喜爱的,这是晚上,第一进即便灯火通明,看着阁楼ʝʂɠ下也是有些模糊昏黄的,因此院子里坐满了,阁楼上却没什么人。
可宋镜却偏要第一进,范云展看的连连冷笑,果真是草野里爬出来的乞丐公主,连这点面子都不顾,事事出挑露脸,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内敛谦逊。
宋镜在阁楼上坐下,因是夜里,便连纱帘也没有拉上,她没有发话,范云展和钟离元铎是不能与她对坐的。
楼下锣鼓喧天,宾客们吃喝尽兴,看戏的间隙还夹杂着几丝窃窃私语,宋镜却仿佛真是来看戏的,认真的听,认真的看,一句话也不说,一个眼角子也没给身边的四个人。
范云展何时受过这种罚站一般的罪过,便没话找话的跟宋镜搭话:“公主喜欢听什么戏?可叫他们专门唱公主喜欢的。”
宋镜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下唱的角儿,那角儿唱的是牡丹亭,这出戏讲了大家小姐杜丽娘与梦中见过的书生柳梦梅倾心相爱,却被看重脸面的父母拘在家里,不能与情郎相见,丽娘郁郁而死,三年后,柳梦梅路过丽娘墓地,见到丽娘魂魄,与魂魄相会之后,丽娘再生,二人结为夫妇的故事。
宋镜来的晚,这会儿已经唱到杜家不允许杜丽娘出门,杜丽娘对镜垂泪。
范云展说的话她听见了,嗤笑一声道:“本宫没听过戏。”
范云展一愣,被这话噎的不知道如何接,宋镜又道:“本宫出身卑微,这不是你们成平侯府最爱宣扬的吗?”
范云展闻言正要赌咒发誓自己家没说,却听一直沉默的钟离元铎道:“天下能给自己填封号的公主到现在也只出了一个摘星公主。”
这话说的有些奇异的亲近,范云展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钟离家与太子姐弟没有过任何联系,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钟离家连后族李家都瞧不上,更看不起乞丐出身的太子姐弟。
不过钟离元铎氏族出身,素来待人有礼,修养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或许只是因为这个。
宋镜却没有接钟离元铎的话,依旧认真的盯着台上。
许久,杜丽娘身死,宋镜却仿佛有所触动,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慢慢抓紧,轻薄白皙的手背上青紫筋脉清晰,钟离元铎看了一眼便收敛了视线。
戏唱至尾,杜丽娘再生,与柳梦梅相拥,台下一片欢呼叫好。
宋镜起身看着范云展道:“范四公子,把你身上的钱都掏出来吧。”
这话说的范云展向后退了一步,有些强装镇定的道:“怎么了?公主要赏人的话我替公主赏。”
宋镜看了司兰一眼,司兰上去反钳住了范云展的胳膊,范云展挣扎了两下,有些恼怒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请你买东西看戏,你叫侍女这样对我是何用意,不怕御史台参奏吗?我可是侯门嫡子!”
挽心却已经上前将他怀中的银票掏了出来,不多,但也不算少,又伸手将他腰间的荷包扯下来倒了个干净,她看也没看递给了宋镜,宋镜笑的仿佛赌桌上赢了的赌徒,笑的一只手撑在桌面。
她走到阁楼栏杆边挥手对着楼下洒出银票,又一把抓住桌上的碎银子扔了下去,挽心上前一步道:“唱得好!成平侯府四公子有赏!重重有赏!赏赐黄金千两!”
这是一进的地方,看客们并不都是注重礼仪的显贵,因此台下的看客们,和戏院的使唤人全部对着银票一拥而上,就着灯火争抢摸找,叫喊声呼唤声不断,压得已经听不见台上在唱什么。
范云展在宋镜撒钱的瞬间就挣脱开了司兰,但是晚了,钱已经撒出去了,话也说出去了!
他勃然大怒的对宋镜道:“你疯了吗!你知道黄金千两是多少钱吗!宋镜!”
宋镜的视线冷冷的盯着他,这像是火上浇油,他有些口不择言道:“你撒钱就算了,你胡说八道什么?!这钱你们公主府出吗?!你把我当冤大头不成!”
“范四。”
见他越说越过分,钟离元铎淡淡的喊了他一声,他却依然没有清醒,反而焦躁的在栏杆前走了几步又走回来,见下头的人全都抬着脖子往上看,又气愤的看向宋镜,几乎想对宋镜动手。
挽心已经将纱帘拉上,宋镜起身走到阁楼里,里面有小小的厢房,放着茶桌,有些简陋陈旧,桌面的痕迹都已经斑驳,宋镜并没有坐在凳子上,而是靠在了桌子上,她抱臂看着跟进来的范云展,对身后的人道:“打他。”
话刚落音,烛火一闪,邱锦从一旁进来一脚将范云展踹在地上。
范云展被踹得痛叫一声,口中怒骂道:“宋镜你个出尔反尔的贱人!”
邱锦只是踹了他一脚,正要挥拳打他,被宋镜叫住了,“慢着。”
那一脚踹在了范云展肚子上,他痛的将刚才的茶水都吐了出来,坐起身恨恨的看着宋镜道:“宋镜!你夜入梨园,殴打功勋世家子弟,欺诈臣子家产,你这个公主恐怕要做到头了!”
说完又看了钟离元铎一眼,似乎在说这是见证人,钟离元铎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宋镜却仿佛并没有考虑这些,而是看着他冷声道:“范云展,你怎么这么贱?三年前进退两难的局面还没让你长记性吗?自那以后阴平伯没少针对你们家吧?你却还敢找上门来?”
范云展却狠狠咬了咬牙从地上爬起来道:“争斗有输赢罢了,你也没占便宜!你妄图与皇后争辉,你算什么东西!你配坐第一列吗?你记好了,你只是个,乞丐!”
说着想要招呼楼下的小厮上来,喊了一声却发现没有回应,邱锦沉着脸道:“范四公子,不用叫了,你安排了人去通知皇后和御史台,我们公主府自然也安排了人对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