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了建康城外的山谷寻虎洞。这山中不仅没见什么妖兽,连个有灵的生物都没有,云隐连问灵也问不得。
“翻这座山罢,” 云隐指着一座山,“这山的另一侧对着茅山,或会好些。”
他们飞身,刚翻过了山,便豁然见了灵气。寒露在山顶等着,看着师兄四处问灵,又望了望这山两侧。若是凡人之目,看两侧都是树高丛绿,唯一的区别怕是对着建康这边的动物略少些。但是极目所见则是区别很大了,有灵之山雾气更为浓郁,漂浮着丝丝缕缕的多彩魂丝。想来便是为何有些山仙草灵芝遍地,俯拾即是,而有些山虽看起来一样繁茂,却空手而归。
想着便越发的感慨,修道之前只觉得妖魔可怕,而现在这无灵之山,竟让她生出许多悲戚,有灵之山,反倒让她舒适自在。又想到之前每遇劫难,总希望有神仙来助,如今她只想躲这太白门的仙人。可见这仙也好,妖也罢,是与人一样的百态众生,善恶并不能一概而论。那神是不是也如此呢?她又想到昨夜那未尽的梦,想到了腾蛇劫神。其实那噩梦褪去许多的细节了,但那最后一幕,那蛇化作的模糊人形和那份熟悉的恐惧,却深深印在心上,挥之不去。
云隐自远处招呼她,她御羽奔向了师兄,只见得一群彩蝶围着云隐耳边簌簌飞着,云隐不停的点着头,不住的“好好好” 的应着。
师兄这模样痴得很,寒露笑道,“师兄若是在凡间这样做,也就不需戴那帏帽了,凡人自会躲你远远的。”
“它们一直念叨着这虎妖夫妇是好妖,很是良善,还常采些草药救那些流民,要我分些青红皂白。”云隐无奈地笑着,“被它们好一顿训斥。”
寒露一听瞪圆了眼睛,忍不住认真的观察这些扑簌着翅膀的彩蝶,她听不见丝毫的声音,也从未想过这些未化做人身的灵物竟是如人一般的还会“训斥”仙人。
“它们还有多久会化成人形?” 寒露跟着云隐走过了一条溪水,回头见那群彩蝶,它们不跟了,在溪水另一头上下飞舞着,似在送别。
“为何要化作人形?” 云隐回头冲它们摆摆手,便继续往前走,“化了ʝʂɠ人形的妖,多是对人间有些好奇和贪恋或是和某些人有些劫缘,要讨债或者还愿。妖灵大多还是流连于山海,许多高山深海中的妖灵,见过了千万年沧海桑田,比许多仙人都长久。”
寒露听得有趣,“妖都想要化作人形”“修行千年只为成人” 竟又是凡人的臆想了。
“果然这人才最是自大,总觉得万物都想成为自己的样子。”
云隐看着她笑,又向前一指,“到了。”
到了虎妖所居洞穴,云隐拿出土符,放了母虎和虎妖出来。虎妖气息微弱,软趴趴的卧着。寒露则是细细观察着这母虎的腹中胎儿,“胎儿很是健壮,想来不需几日便可分娩了。”
那虎本是疲软的身子倐得一颤,抬头看了母虎,化作了七尺男儿之身,冲到了寒露身旁。吓了寒露一跳,蹦回了师兄旁边。
“不是说这妖不爱变做人形吗?” 她轻声对云隐说,怯怯得看着那满眼殷切的虎男。
云隐笑着看她,“若不化人,如何同你讲话?”
那虎男急切的问寒露,“姑娘所言当真?虎儿还有救?”
寒露点点头,“母虎以全部灵力护住了胎儿,应是可以撑到胎儿出生了。”
虎男又转身趴了那母虎身上,轻抚着那母虎的前额,脸上落满了泪。
原来这虎妖夫妇一起在茅山虎洞修行,也常化做人形,以尹虎尹娘的凡人名字,去山下行善事,为百姓发些山中名贵草药,以助他们抵抗病灾。前日去了建康,不想被一道士盯上了。那道士捉了他们夫妇二人,束于涂了降妖水的柱上,在众人面前施法让他们现了原型。人妖殊途,凡人见妖自是惊恐,即便是受过恩惠的,也担心其药物是否会危害自身,便向他们身上扔杂物吐唾沫。道士便趁机顺了民意,为民除妖。这虎妖以前与茅山道士略有些接触,还心存侥幸,解释二人一直修着善道,从未枉伤有灵智之物,是遵了仙道的。这道士却是不闻不问的将他们带到了一处牢狱,那牢狱还有些其他的妖怪,都被关着,或者捆缚着,一问竟都是这道士顺应民意所捉的妖了。可真是把道貌岸然演到了极致。
道士先是带走了虎妻。虎妖不安,从狱中妖兽口中方知这道士是要捉妖炼妖丹,所有妖兽都不能避免,管你良善与否。虎妖气急,狱中死妖众多,怨气甚重,而虎妖本为修习之灵,善吸天地之气。便吸了这狱中的怨气,一时法力大增,冲破了这牢笼。待他寻到了这道士的炼炉房,却见妻子已经气竭而亡了。虎妖怒火中烧而爆发,那金石碎片应在丹炉边上,竟是自发的寻了他,附着了他额头。他有了金石之力,道士根本不是对手,便瞬间将那人撕碎了。这金石也将其心中恶念和吸来的怨气无限扩大了,死一道士如何足矣,他放了这牢中妖兽,便要去街上撕碎所有的道士,那些怨屈他们的凡人也不想放过了。
云隐思忖片刻,一弹指,往虎身探入一缕符文,说道,“ 那人作恶,已被你诛杀,但城中人与茅山道人与此事并无干系。你既想到要化了人形行善,自然是知这凡人是怕你妖身的,他们也是被这居心叵测的道士怂恿了罢了。”
虎妖如今被云隐取了金石,又散了怨气妖力,理智早回了,又知母虎腹中尚有遗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夫妇本就是修善道,亦从未食杀灵智之物,如今尹虎所为,自知是罪孽深重,万死不辞。但腹中虎儿与我所为无关,可否请仙人放过幼子性命。”
说着开始咚咚咚的嗑着响头,嗑得寒露心里咯噔咯噔的。
“我们都救了母虎,当然是不会伤它了,你还是不要嗑了。” 寒露皱着眉头道,却还是有些怕他,不敢去扶。
那虎男听了寒露这样说,又抬头看向云隐。
云隐点头道,“幼胎在腹,尚无自保之力。我刚在你体内种下了符咒。如若你从今为善,不再寻无辜道人与百姓的麻烦,便可与幼虎相守。如若你有杀心或教子从恶,这符咒便会令你自爆而亡。”
虎男没有想到仙人不仅不伤他虎儿,还给了他一条生路,这下嗑得更是厉害了,前额都出了血。云隐忙过去扶起了他,“你如今误入了怨气,善道怕是难修了。人间还是莫要再去了,若是去,也不要去建康。”
虎男都当是仙人的告诫,连连点着头。
二人出了虎洞,天色已晚,径直往勾容走去。
“师兄不告诉他是太白门所为,又不想让他去建康,想来是为了保护他。” 寒露回头看了眼还在洞口目送他们的虎男。
云隐叹了口气,“冤冤相报总是不好。何况妖灵通常至纯,至纯则易染,若是心中生了恨,这恨又去不掉,便会生执了。”
“生了执便会入魔。” 寒露接道,她如今越发了解这三界六生之别。
云隐点头。
月色如水,洗亮了山路,林间静谧,两人默契的散着步子,一时入了月色,一时入了树影。
“先去看了这些伤患,明日再回建康一趟罢。有个故人,也想带你见一见。” 云隐笑道,看着在月色下笑得无邪的露露,全然想象不到她心中藏了那些恐惧。
“故人?” 寒露笑道,“以前总听闻师兄不入凡尘,没想到这繁华京都之中,倒有许多故人。”
“何来许多?”
“白泽真人啦......” 寒露数着手指,想说上次珙桐叶所见的,突然想起师兄没有提过,忽地住了嘴,徒留一个手指竖在那里。
云隐知她心思,笑问道,“还有谁?”
“这......个啊!” 寒露瞪圆了眼睛说,“这要见的不就是第二个?快说说,这又是哪位故人?” 寒露岔开了话。
云隐心里笑她反应倒是快,说道,“建康城外秦淮河畔,有一仙子名为素女,医术仙界闻名。我之前体内灵丹气息不调,曾寻她相助,上次下山,一来探望了白兄,二来便去寻了她,也是她告诉我,唯有极目之人方可救白兄。”
寒露一愣,难道是上次见的美人?
“素女不仅善医术,也善琴瑟。仙凡两界闻名。只是她行迹不定,若她在的话,酉时也顺便去听她一曲。”
寒露想着那日所见,确实也是乐府的装饰,思了半晌,试探着问,“师兄与这女子......只是故人?”
云隐点点头,“若不是因为白兄,我也是十余年未见她了。若非白兄之伤难解,我哪里好去叨扰她?她道行颇深,所知甚多,我当时也只能想到她了。”
寒露低着头,听得仔细,脸上不自觉洋溢着笑。
云隐见她样子,又说,“哪里想到,这仙界闻名的神医都不如我们云华山的露露。”
寒露脸上更是笑开了花,扬着脸望向师兄那满眼的宠溺,“师兄你再夸,露露可是要骄傲了。”
云隐只是望她笑,寒露别过了脸,却止不住的笑。昨夜那梦压在心头的阴霾散了大半,只觉得月色好美啊。
二人又从树影下走入了月光,周边亮的突然,忽地那皓月似是从天而坠,化作一道锋利的白光,直奔云隐而来,云隐一闪,却见寒露早被一人带入暗影处,他起身追去,“师兄!” 正听得寒露喊的瞬间,腰间便被一支冷箭刺入,霎时碎骨般的痛,他还未及反应,迎面又一道白光直刺入了他前胸。
“师......” 寒露自暗影中哭喊了半句,忽然没了声音。
云隐一口血吐了出来,原地动弹不得,愕然望去。
皓月前,一个身影缓缓落下。